第二十一章 平反時節(2)


    父親是一個性格深沉的人,這麽些年他幾乎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小兒子的事,現在由他親自提出要把冬冬與其他孩子一起帶出來,可見父親對這個老兒子的感情之深。


    要將冬冬帶出來,就須把他的姓氏改過來,就須明確他與我們一家的血緣關係,而且必須將他的戶口和糧食關係從大姑母家遷出。我們姊妹們都認為這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你想嘛,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突然輕而易舉地降臨到他們家,將他們收養的兒子轉成了非農業,非農業啊,在當時,它與農業戶口的差距簡直可以用天上地下來形容,國家為非農業戶口的青年提供的上學、招工、當兵等等發展機會是農業戶口的青年做夢也得不到的,我們想,即便他改了姓,冬冬知道了他的母親原來不是親生而是姑母又有什麽呢?他中用了會掙錢了不一樣可以孝敬他的養父母嗎?我們認為無論冬冬還是姑母家的任何人都會對父親的這一決定歡喜若狂。但父母考慮得卻比我們複雜得多,在決定派誰去辦遷移時,父親說:叫萍去。


    ……母親嘴唇囁嚅了幾下,父親明白她是擔心涉世不深的二女兒去了說話不知深淺,把事辦砸。


    冬冬的戶糧關係雖沒有如願辦成萍妹空手而歸,但她此行如一塊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湖水,激起的漣漪卻經久不息。大姑家再沒人有平和的心境和安靜祥和的日子了:大姑與姑父兩位老人,時時有失去兒子的恐懼,因挽留兒子而得罪了娘家大弟更非他們所願,他們內心又何嚐不想讓兒子跟著他的親生父親尋到個既輕鬆又能掙錢又不受風颳雨淋的人人羨慕的光明前途呢?但這都要以他們失去他作為代價。他們更清楚的是,在兒子的親姐姐住在他們家督辦的這些天裏,兒子好像突然長大,他悄不出聲地聽著大人們的談話,他基本不主動與他的親姐姐說話,像是生疏也像是故意保持著距離……幾天之後,他抑製著一個十七歲少年內心翻江倒海般澎湃的激情,麵容沉著情緒平靜地向痛不欲生的父母表態說,他是有良心的,良心要他哪裏也不去,他決心在這裏一生一世守著養育了他的父母,為他們養老送終。但是,話是這樣說了,他也確實沒跟他的親姐姐走,但姑母分明感到,他的三魂六魄已被帶走了一半,從此他稚氣的臉上很少再有笑容。本來他們住的地方就很偏僻,離學校很遠,他們村像他那樣的孩子初中畢業都已不再上學,剛剛無學可上的他整日裏鬱鬱寡歡無所事事,往往手拿一本閑書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晌,幹活時不再生龍活虎而總疲遝走神。


    這樣的日子繼續了兩三個月,我善良的姑母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不敢想再繼續下去家裏會發生什麽不幸的大事,他隻好向他的娘家二兄弟求助。讀者從前麵不少的章節裏已認識了我的二叔,都記得他是一個沒有文化但頗有心計也很有能力隻是有些自私的鄉村幹部,大姑母心有疙瘩找他來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老謀深算的二叔聽了我大姑的訴說,深思良久,他和我的二姑父一樣對這件事情不好拿出決斷,一邊是他的哥哥,一邊是他的姐姐,傷害了哪一方都不是他的心,但別看二叔是個農民,他很快就想出了一個比我的二姑父高明的辦法來。二叔說姐,要叫我說,你不要強留他,你應該支持他走。大姑驚詫地張大了嘴巴,有點不相信地反問:什麽,你說叫他走?二叔點了點頭說對,叫他走。他說姐,你也這麽大歲數了,難道不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說句公道話,你說冬冬是跟俺哥進城當非農業找個工作對他本人好呢還是叫他留咱家裏跟著姐夫扒坷垃種地好呢?自然是跟俺哥去好。再說了,你抱養他的目的是什麽呢?自然是你們老了幹不動時叫他接著幹活兒養活你們,可你們想啊,眼見好事被你們給攪黃了,放著騎車子戴手錶、吃香的喝辣的好光景不讓他去過,你讓他一年三百六十天頂著毒日頭在地裏幹活,他心裏能不怨你們?他怨你們惱你們還會對你們好還會孝順你?相反,你們若現在放他走,人心都是肉長的,他能忘了你們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他中用了不說每月,就是隔三差五迴來看看你們給你們留些零花錢,你們還有這好幾個女孩兒就近照護著些,那也是好光景……姑母聽得不斷點頭但還是禁不著淚水漣漣,她哽咽著說,你說得也是,隻是當年我一力主張抱娘家的侄兒現在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要落你姐夫的埋怨也會遭族人恥笑。二叔正色道,姐你若這樣想就錯了,你撫養了娘家侄子,即使他走了也比撫養外人的孩子強,肥水沒流外人田嘛!你和俺姐夫不是他爹媽還是他的姑父姑母嘛!至於外人咋說,不要放在心上,是冷是暖自知就行。大姑後悔這個擔心不該在二叔跟前說了,物傷其類,她怎麽忘了他也是自己的娘家兄弟呢?大姑此時感到木已成舟,除唯唯連聲說行啊,我放他走我放他走就是外,隻有哭泣。二叔看了很是不忍,又安慰她說,姐你也不要太傷心,我剛才說的也隻是一種可能,我說的僅僅是你應該怎麽做,其實你這麽做了他到底走與不走還不一定呢!大姑旋即止了哭泣,瞪著淚眼靜聽下文。二叔說姐,你這些年忙得沒到俺哥家去過你是不知道,俺哥他說起來是國家幹部,但孩子多贅子大,加上他那年受了處分腦子受了刺激,身體不好長年害病,他們家的光景老實說還不如你家我家,如今雖說平反了能去平陽了,但孩子們上學的上學,待業的待業,就指他那幾個死錢,我敢說還夠他嗆!在西照時我每年都要去他家一趟,孩子們穿得好壞就不說了,單說吃飯時像一群搶食兒的豬殼郎,冬冬去了就不適應,說不定去不幾天他就會自己跑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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