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能想到的就是這一些。那兩個跟我一塊兒吃早飯的修女,還有那個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念書時認識的學生詹姆士。凱瑟爾。好笑的是,我跟詹姆士。凱瑟爾甚至都不熟,我老實告訴你說。


    他是那種極沉默的人。他跟我一起上數學課,可他坐在教室的另一頭,平時從來不站起來背書,或者到黑板上去做習題。學校裏有些人簡直從來不站起來背書或者到黑板上去做習題。我想我跟他唯一的一次談話,就是他來向我借那件窄領運動衫。他向我開口的時候,我吃驚得差點兒倒在地板上死了。


    我記得我當時正在盥洗室裏刷牙,他過來向我開口了。他說他的堂兄要來找他,開汽車帶他出去。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知道我有一件窄領運動衫。我隻知道點名時候他的名字就在我前麵。凱伯爾,羅;凱伯爾,威;凱瑟爾;考爾菲德一—我還記得很清楚。我老實跟你說,我當時差點兒沒肯把我的運動衫借給他。原因是我跟他不太熟。


    “什麽?”我跟老菲芘說。她跟我說了些什麽,可我沒聽清楚。


    “你連一樣東西都想不出來。”


    “嗯,我想得出來。嗯,我想得出來。”


    “呃,那你說出來。”


    “我喜歡艾裏,”我說。“我也喜歡我現在所做的事。跟你一起坐在這兒,聊聊天,想著一些玩藝兒——”“艾裏已經死啦——你老這麽說的!要是一個人死了,進了天堂,那就很難說——”“我知道他已經死啦!你以為我連這個也不知道?可我依舊可以喜歡他,對不對?不可能因為一個人死了,你就從此不再喜歡他,老天爺——尤其是那人比你認識的那些活人要好一千倍。”


    老菲芘什麽話也沒說。她要是想不起有什麽好說的,就他媽的一句話也不說。


    “不管怎樣,我喜歡現在這樣,”我說。“我是說就象現在這樣。跟你坐在一塊兒,聊聊天,逗著——”“這不是什麽真正的東西1”“這是真正的東西!當然是的!他媽的為什麽不是?人們就是不把真正的東西當東西看待。我他媽的別這都膩煩透啦。”


    “別咒罵啦。好吧,再說些別的。說說你將來喜歡當個什麽。喜歡當一個科學家呢,還是一個律師什麽的。”


    “我當不了科學家。我不懂科學。”


    “呃,當個律師———跟爸爸一樣。”


    “律師倒是不錯,我揣摩——可是不合我的胃口,”我說。“我是說他們要是老出去搭救受冤枉的人的性命,那倒是不錯,可你一當了律師,就不幹那樣的事了。你隻是掙許許多多錢,打高爾夫球,打橋牌,買汽車,喝馬提尼酒,擺臭架子。再說,即便你真的出去救人性命了,你怎麽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因為你真的要救人性命呢,還是因為你真正的動機是想當一個紅律師,隻等審判一結束,那些記者什麽的就會全向你湧來,人人在法庭上拍你的背,向你道貿,就象那些下流電影裏演出的那樣?你怎麽知道自己不是個偽君子?問題是,你不知道。”


    我說的那些話老菲芘到底聽懂了沒有,我不敢十分肯定。我是說她畢竟還是個小孩子。不過她至少在好好聽著。隻要對方至少在好好聽著,那就不錯了。


    “爸爸會要你的命。他會要你的命,”她說。


    可我沒在聽她說話。我在想一些別的事一——一些異想天開的事。“你知道我將來喜歡當什麽嗎?”


    我說。“你知道我將來喜歡當什麽嗎?我是說將來要是能他媽的讓我自由選擇的話?”


    “什麽?別咒罵啦。”


    “你可知道那首歌嗎,‘你要是在麥田裏捉到了我’?我將來喜歡——”“是‘你要是在麥因裏遇到了我’!”老菲芘說。“是一首詩。羅伯特。彭斯寫的。”


    “我知道那是羅伯特。彭斯寫的一首濤。”


    她說的對。那的確是“你要是在麥田裏遇到了我”。可我當時並不知道。


    “我還以為是‘你要是在麥田裏捉到了我’呢,”我說。“不管怎樣,我老是在想像,有那麽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裏做遊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帳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麽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幹這樣的事。我隻想當個麥田裏的守望者。我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可我真正喜歡幹的就是這個。我知道這不象話。”


    老菲芘有好一會兒沒吭聲。後來她開口了,可她隻說了句:“爸爸會要你的命。”


    “他要我的命就讓他要好了,我才他媽的不在乎呢,”我說著,就從床上起來,因為我想打個電話給我的老師安多裏尼先生,他是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時候的英文教師,現在已經離開了愛爾克敦。希爾斯,住在紐約,在紐約大學教英文。“我要去打個電話,”我對菲芘說,“馬上就迴來。你可別睡著。”我不願意她在我去客廳的時候睡著。


    我知道她不會,可我還是叮囑了一番,好更放心些。


    我正朝著門邊走去,忽聽得老菲芘喊了聲“霍爾頓!”我馬上轉過身去。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去漂亮極了。“我正在跟那個叫菲麗絲。瑪格裏斯的姑娘學打嗝兒,”她說。“聽著。”


    我仔細聽著,好象聽見了什麽,可是聽不出什麽名堂來。“好,”我說。接著我出去到客廳裏,打了個電話給我的老師安多裏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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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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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三言兩語就把電話打完,因為我很怕電話剛打到一半,我父母就撞了進來。不過他們並沒有撞進來。安多裏尼先生非常和氣。他說我要是高興,可以馬上就去。我揣摩我大概把他和他妻子都吵醒了,因為他們過了好半天才來接電話。他第一句話就問我出了什麽事沒有,我迴答說沒有。我說我倒是給潘西開除了。我覺得還是告訴他好。我說後,他隻說了聲“我的天”。他這人很有幽默感。他跟我說我要是願意,可以馬上就去。


    安多裏尼先生可以說是我這輩子有過的最好老師。他很年輕,比我哥哥db大不了多少,你可以跟他一起開玩笑,卻不致於失去對他的尊敬。我前麵說過的那個叫詹姆士。凱瑟爾的孩子從窗口跳出來以後,最後就是他把孩子抱起來的。老安多裏尼先生摸了摸他的脈搏,隨後脫掉自己的大衣蓋在詹姆士。凱瑟爾身上,把他一直抱到校醫室。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大衣上染滿了血。


    我迴到db房裏的時候,發現老菲芘已經把收音機開了,正播送舞曲。她把聲音開得很低,免得被女傭人聽見。你真該看見她當時的樣子。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中央,在被褥外麵,象印度的修行僧那樣盤著雙腿。她正在欣賞音樂。我見了真把她愛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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