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縯當然也知道,朱鮪帶來的這些精兵,都是朱鮪最忠心的部隊,絕不會因為他的三言兩語,就改換立場,反戈一擊。形勢已經明朗,他今日已是必死無疑,區別隻是死去的方式而已。劉縯望著朱鮪,忽然一笑,道:“我不怪你。我攔了你的路,你的確有理由殺我。”朱鮪大感意外,難道,劉縯就這麽認命了,一點也不想反抗?


    劉縯再盯著李軼,笑道:“我視你為兄弟,而你竟出賣我。不過我也不怪你。你本來就是小人,我隻是看錯了你而已。”李軼彎腰埋頭,不敢仰視。劉縯又迴頭看著岑彭,笑道:“悔不早聽君言,今日真死矣!”岑彭及部屬盡皆哭泣,不能言語。


    劉縯看向朱鮪,道:“臨死,有一事相求。”朱鮪道:“講。”劉縯道:“部屬無罪。我一人身死足矣。”朱鮪隻求劉縯性命,當即應承,道:“如君所願。”劉縯一切交代完畢,望著劉玄,頭一迴不再叫劉玄的字,而是尊稱劉玄為陛下,道:“臣將死,他日雖欲進言,不可得矣。願與陛下獨處,敬托國事。”


    自始至終,劉縯的表現都顯得太過冷靜,冷靜得不合常理,冷靜得讓人生疑。如今,劉縯又要和劉玄單獨相處,莫非這就是他的安排算計,希望借著獨處的機會,將劉玄扣留作為人質?朱鮪當即提醒劉縯道:“大司徒還請盡早上路。一再拖延,已非豪傑所為,如今又要與皇帝獨處,妄圖以皇帝為質,僥倖之心,令人齒冷。”


    劉縯大怒,落星劍出鞘,刷,卸下一條胳膊,血如泉湧,麵色不改,怒視朱鮪,厲聲道:“劉伯升豈惜命之人哉!尚有一臂,不能自斷,請大司馬代為砍去。雙臂盡失,自然無法扣留陛下為人質,大司馬可以安心也。”


    劉玄忍無可忍,大唿一聲:“夠了!”以不容辯駁的口氣對朱鮪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亦善。大司徒臨死托國事,寡人敢不聽之!”劉玄難得一怒,一怒難犯,朱鮪無奈之下,隻能順從,道:“陛下既開金口,臣不敢異議。”命人辟出一處幽室。


    劉縯與劉玄一室相對,劉玄嘆道:“實非我欲殺你,朱鮪、李軼欲殺你也。”劉縯笑道:“我知道。然而,不說這些。”說完,看著劉玄,鄭重說道:“我不在了,劉氏宗族、復國大業,都在陛下身上了。朱鮪之輩跋扈不臣,陛下也當自愛,暗中當多培植羽翼,扶助勢力,親近宗族,籠絡豪傑,早晚自立,勿受綠林軍之氣。臣之部屬軍卒,可使歸於劉賜。劉賜忠厚,又最得陛下信任。如此,則臣之部屬可為陛下所用也。”劉玄伏地而泣,他一直以為劉縯看不起自己,沒想到劉縯在臨死之前,居然還會一片苦心地為他考慮。劉縯再道:“臣言罷國事,尚有家事,敢托陛下。我家兄弟三人,二弟劉仲,小長安聚戰死,今我也死,獨三弟文叔一人倖存人世。文叔素懦弱,不足為害。陛下顧念同宗,勿使我家絕後。”劉玄點頭,無不應允。


    劉縯託付已罷,挺身而出,揮劍斬斷劉稷身上繩索,大笑道:“黃泉之路,未免寂寞。陪我同死,可乎?”劉稷跪倒在地,抱著劉縯小腿,痛苦流涕,一味自責:“怪我,都怪我!”劉縯笑道:“一死而已,何必做小兒女姿態!”劉稷抬頭抹淚,仰望劉縯,也笑道:“你我自應放心而行。文叔……”話沒說完,劉縯麵色大變,劍如閃電,一劍刺穿劉稷咽喉。劉稷氣管已斷,再也無法發出聲音,他望著劉縯,一臉的委屈和無辜。他隻不過想說劉秀一定會為他們復仇,他是想安慰劉縯的啊。然而,他怎麽剛一提到劉秀的名字,劉縯就突然就對他下了毒手?他不怪劉縯殺他,但他就是不明白,他死也不明白!


    劉縯既殺劉稷,環顧劉玄、朱鮪等人,目光溫柔,高聲道:“劉伯升生而有幸,能與諸君共起義兵,並肩而戰。如今中途分別,不勝欷歔。我隻能帶諸君走到這裏。接下來的路,要由你們自己去走。王莽覆滅在即,天下將屬於漢室,也將屬於諸君。嗚唿,努力!”言罷,大笑道:“劉伯升之頭,王莽懸賞上公之位、封邑五萬戶、黃金十萬斤以求,一直求之不得。可惜啊,如今隻能白送他了。”說完,迴劍割喉,血噴三尺,轟然倒地。


    高大的身軀,結束於倒下。璀璨的生命,完成於自殺。劉縯已死,我的朋友劉伯升已死。此時,離他起兵隻過了八個月,離他錯失皇位隻過了五個月,離他攻陷宛城隻過了十五天。然而,就是這一段短暫的旅程,已經足以使他從一個人上升為一個傳奇。他的笑容,他的赤誠,他的名聲,他的魅力,都將長存於當時人的記憶。他為了大場麵而生,而他一生中最後的大場麵,他同樣應對得遊刃有餘。他將他的死,演繹成了一場華麗,所有在場的人,無論是友是敵,無不為之感喟嘆息。


    【no.6 自投羅網】


    劉縯的死訊傳到父城,鄧晨黯然落淚,劉秀卻並不哭,連一滴眼淚也沒有,他隻問了使者一個問題:伯升死後,誰繼任大司徒?使者答道:“劉賜。”劉秀聽完,對鄧晨道:“我必須迴宛城謝罪。”


    鄧晨大駭,宛城迴不得呀!幕僚如馮異、銚期等人,也是竭力勸阻:宛城現在形勢並不明朗,綠林軍剛殺了劉縯,說不定接下來就是一場大清洗,你這一迴去,不正好往刀口上撞嗎?況且,你是劉縯的親弟弟,又剛剛立下了昆陽大捷的蓋世功績,綠林軍必然如同忌憚劉縯一樣忌憚你,為了防止你替劉縯復仇,一定會對你痛下殺手。不如先留在父城,觀望觀望再看。


    劉秀執意要迴宛城,道:“綠林軍如果要大清洗,一定會隱瞞伯升之死,隨便編一個藉口,將我等騙迴宛城,一網打盡。如今伯升雖死,繼任大司徒者卻並非綠林軍首領,而是劉賜,表明綠林軍和劉氏之間的諒解已經達成,不用太過擔心。”另有一些話,劉秀則不能明說。事實上,除了迴宛城自首之外,他幾乎別無選擇。他還能怎麽辦?就憑他手下這點人馬,根本沒能力造反留在父城觀望,又隻會顯出自己的心虛,反而越發讓人生疑。


    劉秀去意已決,鄧晨、馮異、銚期等人見不能阻止,於是自願同行。一行十餘人,即日踏上生死未卜的旅程,奔赴宛城。


    接下來劉秀在宛城的表現,與其歸於中國政治史,不如歸於中國表演史。劉秀在宛城各方勢力麵前,成功地扮演了一個真心悔過的罪人、一個與哥哥劃清界限的弟弟,一個胸無大誌的混混,一個與世無爭的廢物。事實證明,這絕對是一場影帝級別的精湛表演。


    劉縯舊日部屬岑彭等人聽說劉秀迴歸,早早就出城相迎,雖然他們名義上隸屬於繼任的大司徒劉賜,但他們自己卻並不這麽看,他們將自己視為劉縯的私人資產,隻有劉縯的弟弟劉秀才有權力繼承。他們更願意由劉秀來成為他們新的主人。當劉秀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他們如同受盡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大人,紛紛圍上前去,希望從劉秀那裏得到鼓舞和安慰。然而他們很快就失望起來,劉秀對他們並不答理,隻管自己前行,他們不肯甘心,跟著劉秀,一再試圖將話題引向劉縯,劉秀的迴答卻始終隻是一句:我有罪在身,不堪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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