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魎江,釣銀魚。


    老人垂釣五日而後返。


    鎮魎江邊,老人一襲蓑衣鬥笠帶水,手中竹竿釣線沾露。


    老人鼻翼聳動了一陣,有些無奈地伸出頗有些幹枯的右手,一把抓住那頑劣停在自己鼻尖的飛蟲,定睛看了看,一口吞入腹中。


    “這些日子天天吃魚,這牙都沒怎麽活動,唉,可別鏽了去。”說罷,老人扛起那支竹竿,反身往尺瓊峰走去。


    “世人就是這樣,吃慣了太平飯,就開始想著要你爭我搶嘍!”老人走七步,第一步較之秦方的一步七尺還有些距離:五尺,第二步便是三丈遠,第三步則是七丈。


    一方竹屋印入眼中。


    老人把竹竿掛在一株古樹之上,背著不小的魚簍就往竹屋裏走。


    著紫衣的中年男子和貌美婦人一見連忙躬身,頭也不敢抬地道:“老祖宗。”


    “誒。”老人平淡應了一句,走進後院開始起火做飯。


    “老祖宗,如今慶國公被陛下拉下了馬,那柴長陵身邊的大紅人右擊將軍也被迫赴北地領死,其餘的小魚小蝦已經不再是我呂家對手,為何不借此機會跟陛下言明?如此一來,我呂家豈不是可以青雲直上,直入那煌煌殿陛?”中年人抬頭看了一眼形容枯槁眼神昏沉的老祖宗,示意美婦直起身來。


    老人仿佛對比充耳不聞,頭也不抬地問了句:“說完了?”


    “是的。”中年男子頗有些膽戰心驚地答道。


    “說完了就跟老頭子我喝幾杯。老頭子這沒有永安那邊的大魚大肉、海味山珍,隻有些魚肉野味。希望入得了你的眼。”


    中年人心中一跳,嘴唇顫抖地說不敢如此。


    “唉。”老人抬頭看了看天色,嘴裏嘀咕著:“起風嘍,風大嘍!”


    ————


    洛陽城內繁華依舊。當年有個姓左的文人,立下鴻鵠大誌說要寫出天底下最好的辭賦,要揚名天下,卻被一眾辭賦大家當作笑談。


    笑話,你一個毫無根基的野路子文人,如何在這眾生爭鳴的大漢寫出一番天下?!不是每個人都能鯉魚躍龍門、一步平青雲的!哪怕你酒香還怕巷子深!


    隻不過,到最後姓左的文人真拿出一篇《三都賦》來了,卻讓當時所謂辭賦大家啞口無言。一時間人們爭相傳抄,洛陽紙貴,便是這般。


    滿地梧桐葉亂飛之中,有黑衣乘風而來。


    “這洛陽城,還真配得上這‘神都’二字。”秦方踢走了身旁飄飛而來的不知名的碩大黃葉,眼神略有茫然。


    前世的自己,打小開始就是爹娘心裏的乖寶,師長眼前的棟梁。生於山溝溝裏,卻不得不聽著爹娘的嘮叨一心往大城市裏鑽。好不容易讀了個大學,雖然不是那種極為一流的大學,那也是還能在自家親戚跟前吹噓一番的,這下倒好,一個不小心就到了這鬼地方,這麽多書算是白讀了。


    “俗話說好,讀書人還是喜歡紙上談兵,說不得還不如現在來得實在。”秦方抖了抖身後的碩大書箱,抬腿向一家酒樓走去。


    “宜香居”素來生意紅火,如今秋風打緊起來,這酒樓的生意卻是更為蒸蒸日上,眾人到此也就圖那麽一個玩意,宜香居的秘製老鴨。


    這老鴨取的是上了年份的老鴨子,不肥不膩。拔毛去掉肚子裏的內髒,用鹽醃過了,再浸入宜香居自家香料裏,可謂人間一大美味。


    食客們不都圖這一口老鴨麽,呦,那鴨肉,勁道彈香,連骨頭都是酥香滿溢,怎能不讓這些桌上老饕日思夜想?


    幾個店小二今天是忙瘋了,小林更是累了一身的汗,在這天涼好個秋的時候,還真不應景。


    眼下正送走一碗秘製老鴨煲子,正要靠著櫃台歇歇,卻不料又來了個黑衣公子哥,瞧那模樣,真真是比那些娘們都俊呐!


    小林心裏一抖,強行振奮了精神,小跑著迎了過去。掌櫃的可說了,咱店子大,生意火,靠的就是這些衣食父母。哪怕以後做到永安城了,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這位公子,您是吃老鴨呢還是鴨脖?吃老鴨您大可先喝些茶水耐著性子等會,用不了多久的。”小林看著這位風度不凡的黑衣公子哥,就感覺在抬頭看著一座山,這眼神一來二去,腦門上就就流出了冷汗。


    “我找人,戴竹引。”秦方粗看了一眼這小廝,開門見山道。


    “原來是戴老爺的貴客!戴老爺在天字甲號房,來來來,您樓上請!”小林連忙點頭哈腰,引著秦方就往二樓樓梯走去,送到樓梯口便止步。


    “謝了。”


    “小的應該的。”小林膽戰心驚地接住黑衣公子拋過來的一錠銀子,嘴上越發恭敬,心裏則樂開了花。嘿,看這下家裏這懶婆娘還怎麽說,咱也是一天得了一錠銀子的人,這還不讓我林戈在肚子上好好衝殺幾番?!


    秦方扭頭便上了樓梯,登登幾下便見著了所謂的“天字甲號房”,也不敲門就緩緩推門而入。


    “沒想到會是你親自來了啊。”秦方摘下書箱,毫無名士風度地坐在黃木凳子上,提起筷子就夾。


    “你這小子,怎麽如此心急!這一路沒吃好?”長髯束發的中年人如今扮作個富家翁模樣,摸了摸下巴長髯,也抬腿坐下。


    秦方看了一眼這人,也不多說手中筷子三兩下便把那老鴨“五馬分屍”,還不忘笑道:“戴叔,我們先吃飯,吃完再說啊!”


    戴笙笑罵道你這餓死鬼投胎的相。


    待到真的酒足飯飽了,秦方這才抬起頭來,擦了擦滿嘴油水,正襟危坐道:“說吧,這次傳書給我是不是又有什麽麻煩事了?”


    “嘿你這小子,就不能盼著你戴叔我點好?”戴笙抬手給了秦方一個板栗。


    “君子動口不動手!那可是你說的!”秦方一邊指著戴笙,一邊吃痛道。


    “得了,不跟你胡來了。”戴笙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慶國公下台,軍中大小兩位將軍落馬,皇帝喝多了,給你送了個幽州將軍的官,當是不當?”戴笙從袖中掏出綬印,指了指一旁的包袱,“裏麵是一套將軍甲,雖說有些違製,但也是皇帝的心意。”


    秦方的嘴越張越大。


    “那可真是喝多了,是俗話說的,無功不受祿,我秦方哪裏來的功勞?”


    戴笙嘿嘿一笑,“那慶國公和一眾將軍小吏便是老夫弄下去的,皇帝怕招來眾議,這才把這幽州將軍的空位讓給你,那要不然你以為天上會掉下來這將軍甲?!”


    秦方聞言扯了扯嘴角道:“這李家天子也太草率了些,我這沒多少年的命,還得留著找老婆生孩子呢!”


    “你就說當不當!”戴笙故作慍怒道。


    秦方一拍桌子,“當!怎麽不當!這天上掉的,隻要是幹淨的都給它吃了!”


    帶生哭笑不得地道:“這差事還真挺幹淨的。”


    “那不就得了!”秦方將綬印與那件違製的將軍甲裹作一團,一齊收入書箱之中。


    “不過要等著我把酒瘋子找迴來再說。”說罷秦方頭也不迴地下了樓,往城外行去。


    戴笙捋了捋長髯,靠著窗子看那一襲黑衣漸行漸遠,臉色冷峻。


    “殿下,不要怪戴叔,這一切不僅是為了您的未來,更是為了天下人呐!”


    這位一口滅兩國的六國文士莫名一歎,轉身下了樓。


    這一日,洛陽城秋風大作,滿城梧桐雨。


    ————


    天下四方為東南西北,東至東海,南至南海,西至西域,北至朔方。正可謂:


    四海定兮書同文,萬世開兮車同轍。


    伏東南兮降閩粵,納西南兮郡邛笮。


    北擊匈奴築長城,南戰西甌鑿靈渠。


    徭役徙民充南北,封禪泰山馳東西。


    至北之地,不似關中暖。


    有大雪漫天,天為黑,地為白,一如棋譜在眼前。


    滿地雪白一點煙。


    麵覆流淚鬼麵的青年,兩手空空,獨身一人行走在這天黑地白之中,若不是那一頭及腰黑發,一身白衣可謂不見。


    隻見那人身形突然停下,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不見。


    十八日後的北地朔方。


    流淚鬼麵的青年白衣飄飄,站在這久違的邊境之上遙望永安。


    “中原,自大漢傾覆,六國亂戰以來未曾清平。姚三江你這棋癡,以天地為棋,擾了人三世寧靜,怎的還不嫌夠?當年若不是我赴至北冰原,怕是我古家不僅失了天下,還要斷了傳承!”鬼麵青年頓了頓,右手立掌如刀,一掌便朝著這朔方邊境線上劈了下去。


    頓時邊界線上猶如天開地裂,青年一掌四十丈。


    “如今,世上要有公子白!”


    而此時的黑衣公子秦方,已施施然走過洛陽城門,往逐陽城而去。


    書箱之中除了殺鹿取經二劍,還多了一身將軍甲和一套綬印。


    “當將軍,當將軍……卻不知一將功成萬骨枯,一人守節成紅骨。”秦方朝地上呸呸一聲,暗罵自己烏鴉嘴。


    “天大地大,倒不如自在瀟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有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訴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訴鳴並收藏劍有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