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吃飯的桌子大多是方桌,為什麽呢?這跟我們吃飯的製度有關。我們早年是分餐製的民族,一人一份。為什麽有舉案齊眉這件事呢?因為當時是分餐,我舉一份給你,我這兒還有一份。如果當時梁鴻和孟光是共餐,就也犯不著我舉著你吃,然後你舉著我吃了,對不對?我們的分餐製度逐漸演化成共餐製了。採用方桌吃飯的時候,我們就是共餐製。這一點從我們的筷子上就可以看出來。早期凡是筷子長的家庭,都是富有家庭;筷子短的,都是相對貧困的家庭。


    中國人的筷子有特別長的,是為了菜多的時候,能夾著遠處的菜。今天餐廳有轉盤,什麽菜都能轉到你跟前,過去沒那事兒,你得去夾,所以筷子一定要長。日本的筷子短而尖。因為日本是分餐製,筷子不需要很長。它為什麽是尖的呢?是因為日本民族吃生的東西,比如生魚片,非常滑,夾的時候必須紮一下,才夾得起來。我們則不同,過去中國人吃飯很講究,絕對不許紮。我小時候,記得姥爺就教育我說:“夾起來就吃,夾不起來就不吃,不許紮。”後來我大一點兒,人家告訴我說:“筷子紮饅頭,是給死人吃的。”按照更嚴格的禮儀,過去在桌上吃飯,筷子絕對不許伸過中軸線,那邊的菜再好吃,你也不許伸筷子過去夾,頂多是人家給你端過來,你才能夾一筷子。這就是中國飲食的傳統習慣,所以中國人從小練就了一雙靈巧的手,順便把腦子也給練靈巧了。我們再看韓國的筷子,是金屬的,因為韓國老燒烤,趕上咱這種筷子早就燒壞了,所以必須使用金屬。從小小的筷子身上,我們就能看出民族文化的很多特徵。


    【八仙桌】


    方桌有個俗稱,叫“八仙桌”,俚俗至極。八仙桌的來歷不得而知,沒有專家能夠解釋這件事,大概可以推測是在晚明嘉靖時期出現的名字。嘉靖皇帝是一個非常崇尚道教的皇帝,八仙則是道教裏有名的神仙,鐵拐李、呂洞賓、韓湘子等等,老百姓都知道。方桌有四個邊,一邊坐兩人,正好能坐八個人,也許是因此而得名吧。其實,八仙桌上坐八個人非常擁擠,一般坐四個人最合適。


    我見過一張超大的八仙桌,一邊能坐四個人,十六個人圍著桌子吃飯。我第一次看見都呆了。這桌子有多寬呢?邊長大概有2米多,非常寬。這張大桌在一座寺廟裏,所有的僧人在那兒吃飯。因為僧人是分餐製,所以才能在這張桌上吃飯。如果是共餐,這麽大的方桌擺上菜,我估計得趴上去才能夠得著。這種極為特殊的例子,隻能在寺院裏看到。我覺得那是“天下第一桌”,當時還想買,後來人家說不賣,還得天天吃飯用呢。


    一般來說,八仙桌是吃飯的專屬桌子,但後來在中國人的家庭陳設中,逐漸被放在了中心位置。過去的人家裏,一進門,視線正中都是正麵靠牆一個大條案,前麵一張八仙桌,再有一邊一個太師椅。為什麽把八仙桌擱在正中呢?因為八仙桌在椅子的麵前能伸出來一塊,手和茶杯都可以擱在那兒。


    中國的文化講究兩人聊天時,不能正視對方,要正視前方,直視人家的眼睛說話是不尊重人家,必須偏一點兒。但西方人卻認為,你說話得看著人家,要不然對人家不尊重。這是文化上的差異。八仙桌因此應運而生,它就擱在主客中間,前麵伸出來的這一塊位置,正好能讓你稍微偏一點兒,表示我們的禮節。


    【褡褳桌 寫字檯】


    八仙桌在南方不叫八仙桌,它叫方台。這個“台”很有可能是受宗教中蓮花台的影響。影響到北方的詞彙,首推“寫字檯”,是今天非常流行的一個名詞。寫字檯是個桌形。


    我們一直說桌的等級偏低,用來寫字有點兒不夠高。但它又不是案形,也不能叫“寫字案”,所以隻好叫“寫字檯”,借用了南方的一個稱謂。寫字檯是非常西化的家具。在中國古代,也有類似的家具,南方人叫“馬鞍桌”,北方人叫“褡褳桌”,它是寫字檯的前身。今天的寫字檯大部分是活插結構,就是兩邊可以活拿。褡褳桌則是整體結構,不可活拿,這個品種在中國的明式家具裏也非常罕見。


    【圓桌】


    方桌分主次尊卑。比如,正對著門的位子是主位。後來出現了圓桌,就不分主次了。圓桌是一個非常西化的概念,比如我們常說“圓桌會議”,這時就要迴避主賓地位,大家都在一個級別上開會,很平等。圓桌會議就成了政治詞彙。


    我國古代的圓桌也有多種形製,比較常見的是獨腿圓桌,南方人俗稱“百靈台”。為什麽叫百靈台呢?養過百靈鳥的人都知道,它的特性是不上架,老在地上跑。所以在鳥籠子當中要立起一個圓台,百靈鳥才能站在上麵引吭高歌。我們的桌子叫“百靈台”,是一種很形象的叫法,而且也顯得非常有詩意。


    【紫檀大畫桌】


    桌子品種由它的功能來表明。比如畫桌一定是寬的桌子,因為作畫要鋪開宣紙,所以一定要寬。畫桌的存世量非常少。過去有文化的人跟今天比較起來,要少得多。今天國家實行九年義務教育,讓每一個人都有認字的機會。過去不是,所以從前會畫畫、寫字的人很少,直接導致畫桌相對數量比較少。


    20世紀80年代,我曾經跟著李翰祥導演,看過北京硬木家具廠的紫檀大畫桌。李翰祥是著名電影導演,拍過《垂簾聽政》、《火燒圓明園》。他酷愛家具,也有錢。我們那時跟著他去硬木家具廠,看到在賣一張紫檀大畫桌,巨大個兒,看得眼都直了。這張桌子售價4000塊錢。對我們來說,當時整個國家的口號還是“爭當萬元戶”呢,4000塊錢是望塵莫及的數字,根本買不起。然後李翰祥就買走了,一直擱在他家。我跟他認識很多年了,我老去看這個桌子,非常喜歡。


    一直到我中年的時候,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說:“馬先生,好久沒見了,咱們能不能見個麵?”因為後來的事情非常殘酷,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所有的時間。李翰祥給我打電話是上午,他說要和我見麵,我說:“我今天下午已經約了人,你或者12點以前來,或者下午4點以後來。”他說:“那我4點以後來。”結果我吃中午飯時,他給我打電話,說他等不及了,已在路上。我隻好在博物館等著他。


    他來了以後,說:“我所有買過的家具,剩下的這部分,都想給你。”他給我寫了一個清單,上麵都有價錢,其中就有這張我夢寐以求的紫檀大畫桌。我看了看價錢,覺得還可以接受,而且我知道他當時還給我留了一個還價的餘地。我說:“我下午還要跟人家見麵,不能多陪您,咱們將來再探討這個事。”我記得很清楚,十二點一刻我們分的手。


    結果,第二天報紙登出消息,說“李翰祥導演猝死拍攝場”。我當時就愣了,我甚至覺得是不是還有一個導演叫李翰祥。因為他身體看著非常好,沒有什麽問題。但他就是有心髒病。他離開我以後,直接去拍攝場了,剛拍了一個鏡頭,就一頭栽在地上,說了一句:“我怎麽了?”從此撒手人寰。後來他的家屬從台灣來奔喪,他的太太就跟我說:“既然李導生前把這些東西都託付給你了,那就算是它們找到歸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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