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來了,菜來了,麵條也來了,黑頭痛快淋漓地開吃。直到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確實餓了。連吃帶喝,風捲殘雲,一直吃的頭上冒出了汗珠,胃裏開始向上反嗝,才戀戀不捨地放下了筷子,點著一隻煙抽了起來。


    時間未到,他還得在這裏守下去。為了不至於坐著晾著招眼,他又要了一碟油炸花生,淺斟慢酌地喝起酒來。


    天逐漸黑了下來,街上下班的人也多了起來,步行的、騎車的、擠公共汽車的,人們的表情像被嚴寒凍僵了似地,目不旁矚地匆匆朝各自的實際意義上或象徵意義上的家奔去,這種景象讓黑頭聯想起夜幕降臨時匆匆歸林的寒鴉。


    對麵的銀行也終於下班了,保安拉下了防盜柵欄,隻留一個小門供銀行的職員們出來。接送職員們下班的車也已經停在了階下,一輛烏黑的“奔馳”,黑頭記得程鐵石告訴過他,那是娘們行長的專車。兩輛日本“尼桑”豪華中巴,那是供普通職員乘坐的。銀行職員開始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在銀行發藍的霓虹燈照射下,職員們的臉白裏泛青,像飄浮在夜空裏的幽靈,無聲無息地鑽進車裏。


    黑頭招來服務員,結帳付款,然後來到街邊,站到路燈下的暗影裏,密切注視著走出銀行大門的人,細細分辨著暮色中一張張變得很相似的麵孔。出來一個身上裹著絨毛大衣的女人,仿佛一隻西伯利亞的棕熊,黑頭認出這是娘們行長。他相信如果從她身上著手,肯定也能追出程鐵石的下落,可惜她是女人,黑頭從不跟女人為難,他肯定自己的手段對女人使不出來。總算等到了汪伯倫,他跟行長在一起,隻不過出門時自然要請行長先走,所以他便拉下了一步。汪伯倫朝行長說了句什麽,黑頭聽不見,大概是同行長分手時道再見,行長卻毫無反應,徑直走到自己的專車前鑽了進去。黑“奔馳”低低哼著小曲開走了,像一座油亮的會移動的碉堡。汪伯倫鑽進了最後一輛中巴,黑頭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才攔住一輛計程車坐了上去。


    “上哪兒?”司機盯了黑頭一眼,冷冷地問。


    “跟著那台中巴。”黑頭亦冷冷地迴答。


    “你是公安局的?”司機眼裏射出了好奇的光,口氣也溫和了許多。


    “檢察院的,”黑頭順著他的思路迴答,語氣依然冷冷地吩咐:“盯住跟好,跟丟了不給錢。”


    “好說,”中國老百姓普遍仇視比自己有錢的人,銀行最有錢,而且是把老百姓的錢弄去給銀行自己掙錢,而老百姓辛辛苦苦掙幾個錢不放到銀行又無別處可放,這種無奈更讓老百姓對銀行有一種本能的仇視,起碼在潛意識裏是這樣看待銀行的。司機聽黑頭是檢察院的,盯的又是銀行的車,順理成章地推測肯定又是哪個銀行職員貪汙受賄犯事了,像剛剛吸足了海洛因的癮君子,立刻精神倍增,雙眼瞪的滾圓,雙手在方向盤上攥了又攥,恨不得馬上把前麵車上的罪犯從人群中剔出來捉拿歸案,他自己也好開開眼,找點令漫長冬夜生動起來的刺激。


    《越軌訴訟》第五章(22)


    人上滿了,中巴啟動拐上了快車道,黑頭的車尾隨而動,亦駛上了快車道。黑頭跟他的計程車司機很快發現,要跟上並盯住銀行的那台日產中巴簡直太容易了。那台車像商場裏賣的玩具“母雞下蛋”,走一段便要停下來扔下一兩個人,基本上是走走停停,所以雖然正是下班交通尖峰時間,街上路上行人車輛如同泛濫的洪水,而黑頭他們卻始終輕輕鬆鬆地跟在中巴的後麵,黑頭也始終可以輕輕鬆鬆仔細辨認每一個下車的人。


    見汪伯倫也下了車,黑頭對司機講:“好了,就到這兒我也下車。”計價表上顯示的錢數是二十五元,黑頭抽出一張五十元的,司機給了他兩張十元的,正在數零錢往五元上湊,黑頭不耐地說:“算了,甭找了。”拉開車門下車,跟在汪伯倫的身後朝胡同裏走。


    這裏是一片五六十年代建造起來的老式住宅樓,幾十棟樓房像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巨大的煤坯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地麵上。樓與樓之間的距離很近,中間的空隙形成了自然而然的胡同。


    中國人的頭腦由政治掛帥轉變為人民幣掛帥之後,一些住在一樓的住戶便利用一樓的便利條件,動用中國人的聰明頭腦,對自己的居所稍加改造,就成了商居兩用的格局,臨街的窗口就是櫃檯,掛個招牌就興趣盎然地做起生意來。汪伯倫走近一家小商店,買了些香菸、啤酒、麵包、火腿腸之類的東西,裝成兩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黑頭停下腳步,轉臉朝牆點了一支煙,眼睛卻注意盯住他,深怕他一轉身鑽進哪個樓道裏失去目標。


    跟在汪伯倫的身後,黑頭不由尋思:按常規,下了班後理應迴家,姓汪的小子到底是不是迴家還說不準,即便是迴家,他家裏有幾口人,人員結構又怎樣,一概不清楚,總不能就這樣盲目地衝到他家裏辦事吧?想到這兒,黑頭有些犯難,犯難了他也就不再深想,幹脆,先把這小子弄到手再說。


    他從地上揀起一塊磚,加快了腳步,逐漸縮短了跟汪伯倫的距離,汪伯倫剛一拐進樓道,黑頭竄上去掄起磚頭,沖他後腦就狠狠平拍了下去。汪伯倫一聲沒吭,像被突然抽去了筋骨,軟塌塌地萎堆在地,手上拎的食品也摔到地上,啤酒瓶發出清脆的磕碰聲。黑頭急忙將他攙住撐起,把他一支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頸上,夾著他沿著黑黝黝的胡同快步轉移。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小商店,黑頭將汪伯倫堆放到拐角的隱蔽處,匆匆到小賣店買了一瓶白酒,迴來後,打開酒瓶,捏住汪伯倫的鼻孔,掰開他的嘴,小心翼翼地往下灌,灌了差不多大半瓶,把剩下的酒灑到他的身上,然後扔掉空瓶,架著汪伯倫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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