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終於安全下到山腳,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沒有了人樣,滿頭滿身的泥土,手上還有血。這時誰都沒有體力拿任何東西了,除了磁帶、電池那些必須拿的東西,其他東西比如手電筒、水壺什麽的都扔了,我恨不得把兩條胳膊都卸掉。迴去的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低著頭拚命趕路,想盡快趕在天黑之前到達河邊。想著半條命差點兒丟在公主堡,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們就這樣機械性地挑戰生理極限似的走著。一個多小時後,天終於不可阻擋地黑了下來。這是我一生中離月亮和星星最近的一次。湛藍的夜空中,滿天繁星,迢迢銀河掛在眼前,就像現在3d電影裏一樣,讓人有“手可摘星辰”的感覺。帕米爾高原上的那個夜晚美得那麽驚心動魄。月亮把大地照得一覽無遺,我又看見了來時看到的動物的屍骨,在月光下它們顯得陰森森的,泛著白光,一路伴著我們,真像科幻片或者恐怖片。當時我可沒有心思像現在這樣感慨萬端,隻想著能活著再次爬過喀拉蚩古河,迴到對岸。


    又走了很久,我忽然聽到河水翻騰的巨大聲音—喀拉蚩古河不遠了!大家的步伐頓時快了起來,到後來簡直有了些要跑起來的感覺。幾年之後,我在看美國大片《黑鷹計劃》裏那群死裏逃生的美軍士兵最後撤迴安全區的那一路疲於奔命時,就迴憶起了一九九四年夏天我從公主堡逃迴來的那個晚上。


    終於,白天看到的那條白浪滔天的喀拉蚩古河又出現在我們麵前了。在月光下,它就像一條白練從遠處的山裏伸出來,壯美也驚悚。這時在對麵等候我們的兩個司機把越野車的大燈打開了,兩輛車的四束燈光照著搖搖晃晃的橋麵,迎接我們迴去,讓我頓感溫暖。過河的方式跟下午來的時候一樣,一個接一個地上橋。經歷了八九個小時的高原趕路和公主堡驚魂,我們拿出最後一絲力氣,靠著求生的本能,再次一個接一個地爬過了喀拉蚩古河。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我們迴去的速度明顯比過來的速度快了很多。


    直到現在,一想到當時過河的情景,我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一幅悲壯的畫麵—帕米爾高原上,一輪明月照在喀拉蚩古河翻騰的浪花上,照著那座白色河流上晃晃悠悠的鐵索橋,月光和對麵越野車打過來的燈光交織在一起,白森森的。一群筋疲力盡、傷痕累累的男人,一個一個默默地爬著。


    那天晚上過河之後,我們一行人在喀拉蚩古河邊一戶柯爾克孜族人家度過了饑寒交迫、驚魂未定的一夜。


    3、撿到“寶貝”


    公主堡的經歷中並不都是驚心動魄,也有好玩兒的事情。陪同的兩個小戰士很崇拜我們這幫奇形怪狀的電視人。去公主堡的路上,我看著兩邊險峻的高山問他們:“這麽高的地方,有動物能上去嗎?”小王說:“有哇,帕米爾露絲就能上去。”


    帕米爾露絲是當地人對盤羊的叫法。這種羊的角是打著卷的,有將近一米長。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數量很少,跟大熊貓差不多。在當地人的心中,帕米爾露絲跟神一樣,死了之後頭都會被供起來。對這樣稀有的帕米爾露絲,國內外很多科考隊想獵取它必須向自治區的相關機構申請,並且繳納兩萬塊錢辦許可證,而且不管你打得著打不著,錢都不會退給你。據說,很少有人能打到帕米爾露絲,所以市場上帕米爾露絲的頭價格不菲。


    我問小王:“你見過帕米爾露絲嗎?”他對我的問話相當鄙視,對我說:“這有什麽稀奇,我們連隊廚房後麵就有一個這樣的羊頭。你喜歡我送給你。”原來,他們連隊要在邊境上巡邏,巡邏一趟要好幾天才能迴,偶爾也能碰到帕米爾露絲之類的野生動物。聽他這麽一說,我頓時激動了,忙問羊頭還在嗎?小王說,前幾天還在呢。


    在柯爾克孜族牧民家睡了一覺起來後,小王果真在廚房後麵找到了那隻羊頭,並且送給了我。他可能不知道帕米爾露絲的頭在市場上值多少錢。最後,我把身上穿的攝影背心送給了他,他也非常高興。此後在新疆的一個半月,我走到哪裏,都把羊頭隨車帶到哪裏,最後一直背迴了南京。對此我非常感謝司機老劉,不是每個司機都願意天天在車上馱著這麽個大傢夥的。這充分說明我和老劉相處得相當不錯。


    那隻羊頭在我家裏放了很多年,最後送給一個朋友做了結婚禮物。


    第二十八章 塔克拉瑪幹


    帕米爾高原的歷險後,我們去了塔克拉瑪幹沙漠拍攝神秘的克裏雅部落。在新疆,有兩個部落非常神秘,分別是生活在北疆阿爾泰山區裏的圖瓦人部落和南疆塔克拉瑪幹沙漠腹地裏的克裏雅部落。


    我們當時選擇了從於田縣由南向北進入塔克拉瑪幹沙漠。一九九四年時的於田縣相當落後。我們在於田縣準備了一些補給,其中包括一隻裝水的大桶,儲備了夠攝製組四個人在沙漠裏生存兩天的水。找嚮導費了一番周折。當時整個縣裏能在沙漠裏找到克裏雅部落的司機一共就隻有那麽三四個人。這樣絕對的賣方市場,沒得還價。隻要這三四個人咬死一個價,人家說多少你就得給多少。


    我們進沙漠的時間是一九九四年的農曆八月十四。我們在縣裏吃過晚飯,晚上九點鍾左右我們換乘一輛北京212吉普車向沙漠進發。白天沙漠溫度太高,因此司機選擇了在夜裏進沙漠。車一進沙漠,我就發現沒有任何參照物了,我們隻能相信嚮導沒有金剛鑽也不敢攬這瓷器活兒,否則等於是大家一塊兒送命。一九九五年,我從央視新聞中看到,一條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公路貫通了。而在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我們一行人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還是具有探險性質的事情。


    全世界的沙漠大約分兩種—流動性沙漠和固定沙漠(或者叫非流動性沙漠)。非洲的撒哈拉沙漠是全世界麵積最大的沙漠,但它的沙丘是固定的,可以作為參照物。而塔克拉瑪幹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流動性沙漠,號稱“死亡之海”,往往剛剛還看見的沙丘,幾分鍾後就沒了,另外一個地方出現了一個新的沙丘。我曾經在沙漠邊緣的公路上親眼目睹“沙丘過馬路”—公路一邊的沙丘被風吹得慢慢矮下來,細細的沙子被吹過公路,公路的另一邊慢慢冒起一個新的小沙丘,而且速度很快。


    我們的北京吉普一路顛簸著向北行駛。其實是沒有路的,不僅沒有路,也沒有任何參照物,直到今天我也沒明白於田縣的司機是靠什麽方式帶我們找到克裏雅部落的。遼闊的塔克拉瑪幹沙漠在臨近中秋的月光下泛著青光,帕米爾高原夜晚中的森森白骨起碼錶明那裏還是有生命活動的,而眼前浩瀚的沙漠一點兒生命跡象都沒有,“死亡之海”這幾個字不斷在腦海裏出現。


    我在車裏漸漸睡著了,記不清究竟開了多久我們才到達了克裏雅部落。其實克裏雅部落的叫法是不準確的,這裏已經有了一個相當正式的名稱—達裏雅博依村。


    在達裏雅博依村我們待了兩天。第二天我才發現,我們認為塔克拉瑪幹沙漠是生命禁區的觀念是完全錯誤的。沙漠裏其實有植物,比如胡楊;有動物,比如蜥蜴。塔克拉瑪幹沙漠裏還有一條河,雖然水量極小,但從來沒有幹涸過。隻不過,那河水隻能供牲畜飲用,人不能喝。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沙漠裏的胡楊,那是一種在幹旱地區生長的高大的樹種,葉子金黃的時候很美,在北方蒼涼的沙漠、戈壁中經常成為攝影師拍攝的對象。新疆人會驕傲地告訴你,胡楊樹活著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爛,是新疆的一種生命符號。達裏雅博依村的村民告訴我們,他們村過去有人得了重病,還沒來得及送出沙漠就在途中死了,死了就往胡楊樹的樹洞裏一扔,用沙子一填。我想,過幾千年,它就應該變成木乃伊了吧。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隨遇而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孟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孟非並收藏隨遇而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