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謎?"


    "你也猜?--"聲音挺興奮,"我昨兒才聽來一個。"


    "你說。"


    "好……夜裏有一個,夢裏有一個,窗裏有一個,外邊兒有一個……打一字。"


    李天然想了會兒,"我猜不出。"


    "不行!"巧紅嗓門兒高了點兒,"要真的猜,好好兒的猜,要不然就沒意思了。"聲音還帶點兒急。


    李天然不是逗她,是真的猜不出來,"我真的猜不出來。"


    巧紅也不言語,抓起了天然的右手,用她指尖摸黑在他厚厚掌心上畫了幾筆。


    那幾筆像是水中給劃了一道似的,立刻消失了,可是整個右手陷入了一團半涼半暖的溫柔……


    "再給你寫一遍……"巧紅又畫了幾劃。


    他不想失去這團溫柔,反過手來握著。


    "還猜不出來?虧您還去過美國……告訴你吧,是個夕字……夕陽無限好的夕字。"


    "啊……這個謎好……"


    他的手握緊了點,立刻感到她的手也握緊了點。


    快出了斜街,前頭有了路燈,還有個警察閣子,兩個人才幾乎同時鬆開了手。


    到了鼓樓前大街,他偏頭看著她,"今兒晚上算是一塊兒出來吧?"


    巧紅老半天才輕輕"嗯"了一聲。


    他在大街上攔了部散車,也沒問價錢就塞給了拉車的五毛,叫他一定要拉到菸袋胡同口兒。關巧紅上車之前把皮袍脫下來給了天然,"明兒叫徐太太帶迴來,給你換幾個好點兒的扣子。"


    李天然目送著洋車拐了彎。


    很冷。他披上了皮統子,裏頭餘溫還在。他順著大街慢慢往下走,也不想迴家。一直走到了地安門,才叫了部車去幹麵胡同。


    渾身的甜蜜,稍微減輕了點這幾天的困擾,可是還是得去問問……


    馬大夫一身棉袍,坐在書桌那兒,見他進屋,也沒起來,"好久沒給麗莎去信了。現在有了航空郵寄,六天就到,老天!"


    李天然自己動手取了威士忌,"我也還沒寫,先替我問候。"他脫了皮袍,倒了杯酒。


    馬大夫過來坐下,也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瞧見沙發上搭的皮統子,"新買的?……"他們碰杯,"有事兒?"


    李天然又抿了一口,覺得不如直接問,"藍青峰究竟是幹什麽的?"


    "為什麽不問他?"馬大夫塞煙,點菸,噴煙。


    "不是問過了?"


    "那不就完了嗎?"


    "你覺得他答覆了沒有?"


    "答覆了。"


    李天然覺得無法再追問下去,點了支煙,"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句話?"


    "當然可以。"


    "你和藍……有什麽秘密嗎?"


    馬大夫笑了,"我給你這種感覺?"


    "是。"


    馬大夫看了天然一會兒,噴了幾口煙,"天然,不管是什麽,我絕對沒有瞞你的意思……"他喝了口酒,靠迴沙發,慢慢吐著煙,"隻是,外人聽了可能會有誤會……尤其是在天羽聲明之後……"


    李天然一頭霧水。


    "天然,我有個大學同學……對了,替你辯護那位是他弟弟……我這位老朋友在berkeley教歷史……前年吧,他和幾個人,有的是記者,也有教授,也有作家,成立了一個非營利組織,叫太平洋研究所,聽過嗎?pacific institute?……沒有?……沒關係……"


    李天然發現馬大夫一下子扯得這麽遠,隻好慢慢耐心聽。


    "他去年給我來信,說今天全世界……天然,你注意時勢嗎?"


    天然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知道西班牙內戰還在打吧?……good。墨索裏尼進兵阿比西尼亞?……good。希特勒納粹黨上台?……good。"


    馬大夫添了點酒,喝了一小口,那雙深凹進去的眼睛緊盯著天然,"你在美國住了好幾年,你應該很清楚,我們那邊也很慘……當然,羅斯福連任了,可是你看看經濟,還在蕭條,那麽多人失業。我的朋友信上說,至少四分之一,太可怕了……"


    李天然不知道馬大夫要繞到哪裏去,隻能等。他又添了點兒酒。


    "更可怕的是,全世界給搞成這樣,可是美國,從上到下,反而越來越走向孤立主義。中國這麽多年來,給搞得這麽慘,可是我們國會還在辯論,應不應該賣日本廢鐵!……唉,天然,美國對中國一知半解。一知是中國人多。半解是……唉,連我這個做大夫的都不好意思……隻要中國每個人一顆阿司匹靈,就是四萬萬顆阿司匹靈……"


    李天然抿酒苦笑,可是心裏納著悶兒,這是繞到哪兒去了?


    "他信上說,美國一般人隻知道有個蔣委員長,有個蔣夫人。他希望有我這樣一個在中國住了半輩子,又會說中國話的美國人,為他們分析一下中國局勢……他們有個季刊,要我寫點東西……"他舉杯向天然示意,"所以你看,雖然這是非官方的,可是……如果……有人硬說我是美國間諜,那我可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他一口幹掉杯中的酒。


    已經對馬大夫敬愛無比的李天然,現在對他又多了一分尊重,"馬大夫,你真了不起。"


    "是嗎?"馬大夫微微笑著,"我有個好老師,魯迅不就是這樣嗎?……當然,我不能跟他比,可是,我當時也在想,在中國這麽些年,全心全力行醫,總覺得也做了點事,而且,不瞞你說,也多多少少有點成就感,可是--"


    電話鈴突然刺耳地響了……


    "可是……"馬大夫站起來去接,"麵對著日本一步步侵略,全球法西斯主義的囂張,不多做點事,既對不起人,也對不起自己……"他拿起了話筒,"hello……yes……what?!"馬大夫一聲大叫。


    李天然沒聽見下麵的話,偏頭看見馬大夫慢慢地掛上了,扶著書桌,兩眼發呆。


    "什麽事?"李天然奇怪。


    馬大夫滿臉震驚地走迴來,望著天然說不出話,許久才喃喃自語,"蔣介石給綁架了……"


    19.盜劍


    馬大夫進去換上了長褲毛衣絲棉襖,出來就催天然走,說先送他迴家,再趕去東交民巷。


    在車上,馬大夫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李天然下車,才嘆了口氣,"我們使館,有這麽多人,武官不在,就連楊虎城是誰都搞不清楚,隻知道一個少帥!現在出了事,才急著找我打聽。"


    好在黑,李天然的臉紅,馬大夫沒看見。


    李天然也隻是聽過楊虎城這個名字而已。究竟是老幾,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跟張學良一塊兒綁架蔣委員長,他也說不上來。當時也不好意思去問馬大夫。直到第二天一清早,他在胡同口上買了張號外和兩份早報,才摸清楚了一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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