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便丞先生,"藍田鬼笑地問,"您最近在忙什麽?cathy怎麽沒來?"


    "不要提cathy……她傷了我的心。"


    藍田大笑,"所以今天才找你。"他一指北房,"裏麵隨你挑,找藍蘭給你介紹。"


    "藍田,你要我帶小孩兒?"


    "少缺德!"藍蘭斜著盯了他一眼,"我的同學還看不上你哪!"


    "對不起,藍蘭,我的中文不好。"


    白製服侍者送過來一瓶紅酒,四個酒杯。藍蘭接過瓶子為每個人倒,再一一碰杯,"cheers!"


    "cheers!"羅便丞抿了一口,抬頭看了看,"我想問一下,很多住家都搭這種棚子嗎?"


    "不少,"藍蘭搶著說,"讓我再教你一句北京話,天棚魚缸石榴樹,大的四合兒院都有。"


    "是嗎?……天棚,魚缸,石榴樹。"


    藍田忍不住笑,"下一句你怎麽不教了?"


    "你就是貧嘴!"藍蘭跟著笑。


    羅便丞有點糊塗了。他看了兄妹一眼,又看了看李天然。李天然等了會兒,可是發現兄妹二人都不言語,隻好接了下去,"下麵一句,看你是老北京,還是新北平。"


    羅便丞點點頭。


    "新北平……也不新了……反正,新的說法是,電燈電話自來水,指的是,隻有大戶人家才有。"


    "那老北京怎麽說?"


    "老北京下一句說,先生肥狗胖丫頭。"


    "什麽意思?"


    藍田搶了過來,"以前大戶人家,有錢請得起老師在家教課,所以是先生,再又家裏有錢,吃得好,所以狗也養得肥,丫頭也胖……"他戲劇性地頓了頓,拍了拍他妹妹的肩膀,"就像我們家裏這位。"


    藍蘭假裝氣得要潑酒,瞪著她哥哥,"你還想找rose?!"說著站了起來,順手拉起了羅便丞,"走,去跳舞。"


    李天然喝了口酒,放下酒杯,"我想先迴去了,跟藍蘭說一聲。"


    藍田也站了起來,陪他往前院走。


    "你運動嗎?"藍田打量著李天然的身材。


    天然說偶爾。


    "網球?"


    不打。


    "遊泳?"


    可以。


    "溜冰?"


    馬馬虎虎。


    "橋牌?"


    不會。


    "開飛機?"


    李天然哈哈一聲大笑。二人在大門口握手告別。


    7.小跨院


    他很快吃完老劉剛買迴來的燒餅、果子、焦圈兒、甜豆漿,迴房套上了馬大夫那件短褂。


    今天不用上班。天兒又好。他記得燈市口上有幾家綢布莊,還有賣絨線的。找了過去,挑了幾尺黑布,幾斤黑毛線。大街上挺熱鬧。路上來往的人有說有笑,優哉遊哉,連幹活兒的都不急。


    這兒的人真會過日子。他也優哉遊哉地,順著內務部街往南小街溜達過去。


    他沒再猶豫了,拍了拍虛掩的木門,輕輕喊了聲,"關大娘?"


    關巧紅在院裏喊他進來。他推開木門,看見關大娘正坐在正屋門前,跟老奶奶和徐太太剝栗子吃。他點點頭,打了個招唿,跟著關大娘上了西屋。


    她先把手上幾個栗子放在桌上,"嚐點兒,徐太太剛買迴來。"又端把凳子請李天然坐,"夾袍昨兒晚上給您趕出來了,正好天兒涼,您試試。"


    李天然脫了短褂,接過來夾袍。


    是該穿夾的了。他套上了新的藏青色襯絨夾袍,身上一下子暖和起來。從鏡子裏他看見關巧紅在他後頭上下打量,又繞到前頭拉了拉領子,幫他係脖上的銅扣兒。


    她今天穿的是他第一次來那天那一身兒,灰褲褂兒,綠滾邊兒,還是沒塗脂粉,清清爽爽,黑黑的頭髮還是結在後麵,幹幹淨淨的白皮膚,光光滑滑的瓜子臉,黑黑亮亮的眼珠兒,隻是那細長的手指,剛進屋,碰到他脖子有點兒涼涼的。


    "還有幾件活兒。"


    "成。"


    李天然打開了紙包,取出那幾尺黑布,"手絹兒。"


    "手絹兒?"她瞄了桌上的布一眼,有點兒迷糊,"黑手絹兒?"


    他頓了頓,"耐髒……"就沒接下去了,用手比了比,"差不多這麽寬,四方的,打個邊兒就成。先下下水。"他推開了黑布,"就這點兒料子,看能做幾條就幾條。"又在拆另一個紙包,"忘了先問你,會打毛線嗎?"


    "會是會,隻是打不出什麽花樣兒。"


    "用不著……一針一針那種就行,沒花樣兒。"


    "平針?行。織什麽?毛衣?背心兒?手套兒?"


    "帽子。"


    "沒打過……有樣子沒有?"


    這倒把他給問住了,"沒樣子……你見過他們溜冰的頭上戴的那種?沒帽簷兒,圓圓的包著頭?"


    "哦……像個瓜皮帽?"


    他笑了,"差不多,再長點兒,拉下來可以蓋著耳朵,不拉可以疊上去。"


    "試試看吧,不成拆了再打。"她用手比了比他的頭,一雙黑眼珠直轉溜,"喲嗬!壓頭壓耳黑帽,黑手絹兒蒙臉,再穿身黑,綁上褲腿兒……這不成了小說裏頭說的夜行衣靠了?"


    李天然一下子醒了過來。他微微一笑,麵部表情也隨著一動,"我喜歡黑的。"


    他迴家路上越想越覺得自己昏了頭。怎麽可以給人機會聯想?他在腦子裏一再重複剛才那一幕。巧紅一臉天真,應該隻是無心無意地逗著玩。他稍微安了點兒心,可是還是提醒自己,往後連這種可以逗著玩的機會都不能給任何人。


    "您真是穿什麽都像樣兒……"劉媽接過來他胳膊上搭的另一件夾袍,用手摸著,"關大娘的活兒可也做得真好。"


    李天然不想再出門兒了。他又開始翻那些舊雜誌。反正一個禮拜給它交一篇,不難打發。他決定以照片為主。挑幾張他喜歡的,別處不常見的。這樣也可以少寫幾個字。


    照得好的,有意思的,可太多了。加州沙漠那張,希特勒和墨索裏尼那張,紐約的時報廣場,巴黎的咖啡館,柏林的夜總會,黑人爵士樂隊,美西偷搭火車的流浪漢……最後決定用的也是張老照片,可是實在過癮,是電影《金剛》的劇照,大猩猩正在爬"帝國大廈"……他突然聽見外頭有陣聲音,知道馬大夫迴來了。


    他又抽了支煙才出他的房間。劉媽已經在大客廳預備了一壺茶。過了會兒,馬大夫銜著菸鬥進了屋。


    "玩兒得好嗎?"


    "很好,謝謝。"馬大夫坐了下來,等劉媽倒完了茶,"這兒沒事了……"喝了一口,等她出了屋,"日本人可真多,每天遊山都會碰上幾撥兒。"他又喝了口茶,"山上葉子全紅了,下了場雨,又掉了不少……他們租了個莊院,在櫻桃溝,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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