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空蕩蕩的,褪色的牆壁、蟲蛀甚至可能有點漏水的天花板,以及髒兮兮的飯桌和中央的躺椅,幾乎就是除去裏屋之外的全部能用的家具了。


    至於不能用的家具和廢棄品,角落裏扔了很多,但是在王語看來還算整齊,看起來應該是新近被收拾過。


    “——他媽的!”


    在諾威齊開燈的時候,老人忽然沙啞地再次咒罵了一聲。


    隨後他拿起手邊的一個煙灰缸,朝諾威齊丟了過去。


    由於力氣不夠的原因,金屬的煙灰缸沒砸到諾威齊便掉落在了地上,哐啷一聲,裏麵厚厚的煙灰灑出來了不少。


    這讓老人更是生氣,他的嘴裏飆出一長串夾雜著嚴重方言口音的咒罵——


    “狗屎!羊吊不如的東西……腦袋塞進屁眼!用馬的子宮生的!”


    王語此時第一次對自己的“通宵語言”能力如此高效便利而感到後悔。


    他感到自己的大腦在這一刻受到了玷汙——而明明諾威齊的父親說的話甚至都不像是意大利語!


    這是能對自己的兒子罵出來的話嗎?


    “……”


    諾威齊顯然也是聽得懂他父親的咒罵的,但他沒有說任何話,隻是默默地把地上的煙灰缸撿起來,撣了撣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隨後,他才稍微拿著釘子向老人走近了一些,說:


    “……我買釘子迴來了,現在幫你修桌子。”


    “……他媽的!”老人又生氣地把桌子上的一個青橙扔向諾威齊,聲音沙啞地說,“你不是黑手黨嗎?你的手下呢?他……他媽的,要不是你,你不聽領袖的話,我,我們要受這種苦?”


    連續的大喊大叫讓老人的肺活量有些不太充足,他的話語很快就斷斷續續,並在最終停了下來。隨後,他躺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諾威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老人扔過來的第一個青橙,但是老人趁大口喘息的時間裏,手也沒停下來。


    砰,砰。


    那些新鮮的、光滑水亮的青橙就這樣被老人砸在諾威齊的風衣上,隨後滾落到地上,沾染了地麵上的塵埃。


    諾威齊沉默著,一動不動。


    王語在一旁看著這一切,他心中有些迷惑,但是也有一些明悟;他本來還有些可憐這個老人,但此時這點憐憫已經很快地被轉化成厭惡了。


    因為家具較少,明亮而顯得有些空蕩的屋子裏,老人見諾威齊不說話,心中便更加生氣了。


    他稍微緩過來一點,便接著咒罵道:


    “你——你!你這個白癡玩意兒,手下不聽你的命令,來照顧我這個老人家,你難道不會殺了他們嗎?在街上放冷槍,用袋子蒙住頭毆打,要麽就幹脆去強奸了他的女兒,你什麽都不敢做,算什麽黑手黨?”


    “狗屁東西!要是沒有領袖,意大利能有今天?要是沒有我,你能長到這麽大?——”老人說著,因太過激動而導致後腦勺撞到了椅背,


    “哎喲……你們這些人,全都是混賬!混賬!”


    諾威齊:“……”


    諾威齊變得更加沉默了,在王語的視角裏,他微微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


    王語看到這一幕,心中稍微有些不爽。


    盡管看起來這個老人應該是諾威齊的父親,但是就他看來,諾威齊除了私生活混亂之外也算是個好人,憑什麽因為沒做壞事就要被這家夥罵?


    還罵得這麽難聽!


    王語知道自己也沒有擅自去指責老人的權利,他拍拍翅膀飛到諾威齊腳下,想要稍微安慰一下諾威齊,讓他不要太難過。


    可是就在這時候,老人的目光卻忽然掃視到了諾威齊身邊的王語。


    從諾威齊進門以來,他一直都沒有注意到這隻黑色的小動物。


    而此時,躺椅上的老人臉上的神色竟一下子變得驚恐了:


    “諾威齊——諾威齊!家裏進了隻烏鴉,你看到了嗎?”他的身體吃力地前傾,仿佛是看到了什麽很可怕的東西一般,大聲叫道。


    “該死的玩意兒,快點把它趕走,把它打死,快點,它就在你腳邊!”


    “這東西不吉利,明白嗎?老人看到烏鴉會死的!你想你爸爸死嗎?快點,把它打死,快點!”


    聽到這種話,諾威齊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的眉毛豎起,神色變得惱火,道:


    “阿莫爾,你不要太過分!”


    “——查拉圖是我的家族成員,明白嗎?”


    躺椅上的阿莫爾見到諾威齊發火,仿佛是遇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一般,他不置一顧,並且更加怒氣衝衝地道:


    “諾威齊,我早就說你不要把畜生當人!”


    “無論是鳥還是狗,有用就給它喝湯養著,沒有用了就打死,當時的事你還不明白嗎?你就不該對那條狗這麽好!”


    聞言,諾威齊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忍不住猛地揚起手來,可是神情也是數般變幻。


    ……


    就在這時,王語總算是看不下去了。


    他看準了老人緊緊盯著諾威齊的時間,拍拍翅膀,猛地一躍而起,往躺椅上撲去!


    阿莫爾比起諾威齊更害怕烏鴉,他根本沒有想到王語會撲上來。


    看到王語接近了他,他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把手擋在臉前:


    “——等,等等,不要!”


    王語根本不聽阿莫爾的求饒,他站上躺椅的扶手之後,又拍打翅膀撲到老人的臉上,讓阿莫爾無論往哪個方向轉臉,都能看到黑色的烏鴉就在眼前。


    阿莫爾想要揮手掙紮,但是他遲緩的速度哪有神經敏銳的王語快?王語揮動著翅膀輕輕閃躲,老人的手就輕鬆被他避開了。


    “等,等一下,諾,諾威齊——”


    在王語的持續進攻下,本來就害怕烏鴉的阿莫爾很快就受不了了,他幾乎都要哭出來了,一邊揮手趕著烏鴉,一邊唿喚自己的兒子:


    “讓,讓他別抓我了,行嗎?我,我不罵你了,求求你,讓他趕緊走吧,真的,我不說話了行嗎,諾威齊,對不起……!”


    諾威齊:“……”


    站著的青年角頭沉默了一會,隨後歎了口氣,道:“查拉圖,可以了。”


    王語這才停下來,心情舒爽地拍拍翅膀,從躺椅上跳下,迴到地麵上。


    果然,這時候的阿莫爾捂著臉,涕淚橫流,身子微微顫抖,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王語微微抬頭,與諾威齊對視一眼。


    諾威齊沒說什麽,他再次拿起一旁的釘子,還從裏間翻出一把錘子,隨後對著屋子中央的餐桌就是一頓熟練的敲敲打打。


    乒乒乓乓。


    直到有些搖搖晃晃的餐桌又重新站穩,躺椅上疲倦的老流氓都再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


    等到一人一鳥從破舊的小屋裏走出,諾威齊重新把門關好之後,這位倫戴爾家族最年輕的角頭才帶著王語稍微走了一段路。


    隨後,諾威齊一屁股坐在路旁的一個還算幹淨的台階上,摘下帽子,吐了一口氣。


    “多謝了,查拉圖,如果沒有你的話,估計還要麻煩好一陣子。”


    王語眨眨眼,抬頭望著諾威齊。


    這時候他就有點可憐諾威齊了,因為無論是從諾威齊的話還是從切利尼娜的描述裏,諾威齊都顯然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過來看自己父親一次。


    而他的父親……


    “……”


    諾威齊沉默了一會,隨後道:


    “阿莫爾,他是一名狂熱的黑衫軍,盡管他根本沒有上過前線,也根本不是什麽英勇的戰士。”


    “……他是個人渣。”


    說到這裏,這位青年又頓了一下,自嘲般笑道:“……不過,你隻是一隻烏鴉,或許不知道‘黑衫軍’是什麽吧。”


    王語眨眨眼,諾威齊顯然是基於烏鴉的平均年齡作出的此項判斷。


    但是,王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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