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今天也下著小雨,濕潤的地麵倒映著天空上灰色的雲朵,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或是蒙上了一層淺灰色的濾鏡。


    王語今天醒得很早,當他從小窩跳下地麵時,看見切利尼娜剛剛從床上猛地坐起,一邊揉著一邊眼睛,一邊打著哈欠,腦後的黑發如同叢生的雜草。


    “早上好……”聽到衣櫃處傳來動靜,切利尼娜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唿。


    隨後,她似乎又想躺下,但在那之前,切利尼娜憑借堅定的意誌踢開了被子,隨後一個挺身,坐到床邊,穿上了鞋。


    刷牙,洗臉,梳頭。


    今天是教父葬禮的日子。


    當王語下到別墅一樓時,透過前門的窗戶,他看見草坪外麵已經有幾個跟班在等候了,其中就有東張西望的盧多維科。


    王語也沒什麽興趣去和盧多維科打招唿,他飛到廚房的冰箱頂上,站在冰箱的門縫上,用力用兩隻爪子分開冰箱門,隨後飛到冰箱裏麵,把一袋昨天買好的麵包給叼了出來。


    王語先把麵包叼到餐桌上,隨後才飛迴去,把冰箱門用爪子關上。


    切利尼娜下樓時,就看見王語已經打開了麵包的包裝袋,用喙銜了一塊放到了自己的盤子裏。


    “不錯嘛,又做到了其他烏鴉做不到的事情。”


    切利尼娜誇讚了王語一句,從包裝袋裏拿出了自己的那塊麵包,然後開始啃。


    時間緊迫,沒時間做早餐了。


    等切利尼娜和王語吃完,少女便上樓去換了一身衣服,下來時已經是一身深色的女式西裝,整個人一下子就顯得精明而幹練了。


    切利尼娜今天不僅需要活動很長時間,而且還要向黑手黨成員們宣布,她會成為新任的家族領袖。


    ……


    當王語跟著切利尼娜到達存放著教父遺體的私人醫院時,醫院的周圍已經有很多人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裏,放眼望去,黑色的傘連成一片。穿著深色衣物的倫戴爾家族的人們聚集在靠裏的位置,在醫院後門處,載著棺材的靈車被兩匹溫馴的駿馬拉著,已經在雨中顯露了出來。


    更加外圍則圍著一些普通民眾——或許也有其他黑手黨人,他們撐著傘觀望著,氣氛相當靜默,但是時不時依然傳來一些交談聲:


    “是老教父……”


    “他就這樣死了,唉……”


    “又死了一個好黑手黨……”


    雨水滴落在地上,皮鞋踩在水坑裏,濺起水花。時而有車輛安靜地駛過,低語聲、衣物摩擦聲、雨傘剮蹭聲,一切都隱藏在如同默劇的嘶啞背景音中。


    就算是平日裏再飛揚跋扈的黑手黨人,此時也並非因上級的要求而是以自己的意願低下了頭,沉浸在一種惋惜與微妙的悲傷的情緒裏。


    切利尼娜來到現場時,也變得沉默。


    她一手撐著傘,一手托著王語,黑手黨人們自動為她分開一條道路。


    王語看見昨天那些高層們都在現場,多納泰羅、皮德羅或卡洛,還有文森佐和塔季揚娜女士,都站在人群裏,戴著黑禮帽,站在離棺材最近的位置。


    角頭們的表情也不如昨天那樣輕鬆愜意,他們無言地對視著,眼光時不時瞟向棺材。


    塔季揚娜女士的眼圈微微有些紅,她用一隻手牽著洛倫澤蒂,洛倫澤蒂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看到切利尼娜走過來,才喊了一聲“姐姐”。


    等切利尼娜帶著王語站在人群裏之後,諾威齊也最後一個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到來了。


    “……”


    諾威齊也什麽都沒說,默默地站到隊伍裏。


    之後,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切利尼娜主動低聲道:“馬車可以動了。”


    多納泰羅點了點頭,吩咐了一下旁邊的人,於是馬車緩緩開動了起來,如同分海一般推開了前方的人流。


    在王語的位置隱約可以看到,被繁花擁簇的馬車中央,透明的棺柩蓋子裏,一個人影平靜地躺著。


    王語看不到那個人的臉,當他稍作迴想時,卻發現就連他記憶裏的那副,總是對出現在自己女兒身旁的王語橫加斥責的麵容,也稍微模糊了。


    王語隻能看見他穿著規整的西裝,顯露出的交握的手枯槁而沒有血色,這雙手和多少人握過呢?被多少人親吻過呢?


    王語不知道。


    雨一直下。


    周遭人潮洶湧,放眼望去,隻能看見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傘。


    馬溫馴地拉著車,透明的棺柩沒有顛簸,隻是慢慢駛向終點。


    ……


    不知道跟著馬車走了多久,有人開始哭泣。


    王語站在切利尼娜的手上,聽著周圍的聲音。


    他忽然感到有些煩躁。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盡管王語前天還想著在教父死之後,生活變得充實了不少,明明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王語這時卻忍不住想象他還沒有死的樣子。


    教父是一個好黑手黨、一個善人,一位在有著極高的道德底線的同時,卻又不吝惜鐵血手腕的人。


    如果他還在的話,王語身邊的人的模樣會完全不同吧。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心理,王語本來應該並不悲傷的。


    王語甚至一直覺得自己隻是毫無牽掛的異鄉漂泊客,一隻自由自在的烏鴉。


    可他卻在現在猶豫了,他不敢迴過頭來去看一眼切利尼娜的臉,他不知道如果少女正在哭泣,他應該如何麵對。


    好煩。


    王語站在切利尼娜的手上,低下頭。


    他隻是想起教父每天迴家時都會給他喂吃的。


    他隻是想起切利尼娜每天都會對他講自己對黑手黨的理解。


    ……


    靈柩行到教堂,棺材擺在教堂裏,唱了詩,跟隨著的民眾也一個接著一個前來瞻仰遺容。


    王語跟著切利尼娜站在家屬的位置,隨後又跟著切利尼娜,呆在棺材的旁邊前往教堂後方的墓園。


    在墓園裏,站在地上的王語看見載著教父的棺材緩緩沉進了土壤裏,周遭的沉默著的人們,每人上去撒了一把土。


    隨後,土把教父徹底掩埋了。


    ……


    天空中的灰雲緩緩浮動,雨淅淅瀝瀝地小了一些,漸漸地,圍著墓地的人們變少了。


    外圍的人員先開始離開,隨後,角頭們帶著流著淚的塔季揚娜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


    最後,隻剩下切利尼娜和王語站在墓地前。


    和一塊王語看不懂墓誌銘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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