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小樓裏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麵對著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我隻感到無邊無際的孤獨以及無邊無際的緊張和擔心。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願意一個人留下來,這確實不是一個好主意。人多的時候自然沒有什麽大礙,可是當隻剩下我一個人、這裏又發生了如此神秘莫測令人恐怖的事情後,再看看周圍深不見底的黑暗,要說沒有緊張和擔心是絕不現實的。事實上,自從那些人悠哉遊哉地走了以後,緊張和擔心就一直和我形影不離,我緊張得好像四處都在響動著各種各樣嘈雜奇怪的聲音,或許這裏是某個妖怪在低語,或許那裏是某個惡人在磨刀,而這些妖怪和惡人無不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幢小樓,把我當作它們口中的獵物、刀下的亡魂。


    但緊張和擔心終究熬不過疲勞的折磨,不知何時,我竟然倒在躺椅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在緊張和擔心中的睡眠當然不會很好,因此雖然我的眼睛在睡覺,但我的耳朵卻仍在忠於職守,留意著四周傳來的一點一滴的聲響。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我忽然聽到樓下“咯噔”地響了一聲,我立即睜開眼睛,驚得幾乎從躺椅上跳了起來。我雙目圓睜,屏住唿吸,仔細傾聽樓下那一聲奇怪的響動。可是當我全神貫注地注意樓下的響動的時候,沒有聲音,什麽聲音都沒有了,樓下依然是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在這樣死一般的寂靜中,我忽然想起前幾日身困地下的那段恐怖的經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小屋,還有那簡直令我崩潰的堆滿屍體的房間。火舌計劃那些人稀奇古怪的折磨人的措施和神秘莫測的殺人手段更頻頻地增添了我的不安。


    在茫茫的黑暗和越來越強烈的恐懼之中,我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念頭:此時樓下的客廳裏是不是也被那些神出鬼沒的家夥悄無聲息地堆滿了千奇百怪的殘屍,剛才“咯噔”一聲就是他們搬運屍體時不小心弄出的動靜,或者因屍體堆得太高加上血水的潤滑,上層的屍塊跌落下去撞擊地麵的聲音。呀,這……這是真的嗎?為什麽我越想越覺得這……這就是真的呢?我已經坐不住了,我必須親眼看一看才能放心,否則我整晚都會因此而痛苦和失眠。


    為了不弄出一點點響聲而驚動樓下正在搬運屍體的那些家夥,我躡手躡腳地摸到樓梯口,探頭探腦地向下望去。我本來就不抱希望能看見任何特別的東西,樓下果然漆黑一團,看不清任何東西。但我終究不放心,又沿著樓梯向下摸索著慢慢走了幾步。


    剛走出三四步,突然腳下跘到一樣東西,我立足不穩,幾乎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幸虧雙手牢牢地抓住了欄杆,才沒有跌倒。


    樓梯上怎麽會有東西呢?這種遭遇絕對是不尋常的。可是由於太過黑暗,我竟然什麽都看不見,隻得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一手牢牢地抓住欄杆,另一隻手探到腳邊,嚐試去摸一摸那件橫在我腳前的物體。可是我的手一碰到那件物體,驚得幾乎叫出聲來。我摸到的竟然是一張人……人的臉啊,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還有……!我的手像觸電似的縮了迴來。


    天哪,怎麽會有人倒在這裏?怎麽會有人倒在這幢小樓的樓梯上?這個人是誰?


    我手上沒有電筒,也沒有任何其他光源,我沒有任何可以讓我看清這個人的東西。


    我立即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退迴到樓上,努力使自己安靜下來,便去開燈。我記得燈的開關就在樓梯不遠處靠近房間一側的牆麵上,於是我便往旁邊的牆上摸去。可是這一摸又是讓我大吃一驚,觸手之處根本沒有燈的開關,相反牆上到處都是又黏又膩的東西,摸得手上滿滿的都是。我把手拿到鼻前,頓時一股又腥又臭的怪味“唿啦”一下鑽進鼻孔,頓時腹中酸液翻騰,四肢麻木軟弱,幾乎就要嘔吐出來。


    什麽東西?這些是什麽東西?牆上什麽時候塗滿了如此汙穢惡心的髒東西?


    那個開關在哪裏?為什麽我找不到開關?丁小小把它移到了什麽地方啊?哎呀,丁小小這個人,她為什麽要擅自移動這麽重要的東西呢?


    見摸不到牆上燈的開關,我隻能去尋找蠟燭之類可以點火照明的東西。我記得在床邊有一個小櫥櫃,小櫥櫃的第三個抽屜裏放著幾根蠟燭和一小盒火柴,那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此時我正好要用到這些東西。於是我跌跌撞撞地向床邊摸去,終於找到了那個小櫥櫃,兩手折騰著迅速摸索到了第三個抽屜,把它打開,雙手在抽屜裏亂摸了一陣,卻哪裏有什麽蠟燭,也沒有火柴,裏麵卻是稀裏糊塗黏糊糊的一堆東西,並且伴有陣陣腥臭,正不知何物。


    我不禁心中大為驚恐,但覺喉頭發苦抽緊,胃裏翻江倒海,“哇啦”一聲,一大口穢物從口中噴出,盡皆吐在那個抽屜裏麵。


    一時開不了燈,還找不到蠟燭,牆上抽屜裏又不知是什麽醃臢之物,我不禁大驚失色,心想這可如何是好,一時慌亂如麻,拿不定主意,不知不覺向後退去。退不出幾步,腳跟卻又絆到一物,立足不穩,“噗通”一聲跌坐在地。更讓我感到驚異的是,那個把我絆倒的物體卻嚶嚀了一聲,竟然發出了低微而痛苦的呻吟,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而聽那聲音的模樣,似乎正是丁小小!


    丁小小?丁小小不是失蹤了嗎?她怎麽會在這幢小樓裏?她怎麽會在這個房間裏?她怎麽會倒在這個房間的地上?她……她是丁小小嗎?還是……還是和丁小小有著類似聲音的女……女鬼?


    我跌坐在地上,驚恐萬分地問道:“是……丁秘書,是你嗎?你是……誰?丁秘書嗎?”


    地上的那人氣息十分微弱,有氣無力地哼哼道:“是我,是我。”


    天哪,地上的那個人果然是丁小小!


    “是戴……戴小姐嗎?我……我怎麽了?我……我有點……疼,臉上……臉上有點……疼。”丁小小斷斷續續地說道。


    “你怎麽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


    “很黑,這裏很黑,我什麽都看不見。”


    “現在……是……是夜裏嗎?”


    聽她這麽說,我猛然醒悟,不覺腦袋裏“嗡”地一聲,好像當頭被砸了一棍,眼前金星亂竄。黑夜?現在真的是在夜裏嗎?這裏不是地洞,即使夜再黑,總還應該有一點亮光,不可能任何東西都看不見呀。像現在這樣,即使睜大了眼睛,也還是兩眼一抹黑,這根本不是夜裏應該有的樣子啊,難道……難道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瞎了?一想到可能是眼瞎的緣故,我幾乎立即要暈厥過去,這是我絕對不能接受的現實。如果我的眼睛真的瞎了,今後……?我不敢再想。


    為了推翻這個可怕的猜測,我努力使自己能看見前麵的物體,哪怕能模糊地看見一點點也好啊。可是我幾乎把手貼在了眼睛前麵,手上穢物的味道讓我惡心欲吐,但我竟然連這麽近的我的手指都看不見。我心裏的擔心越來越強,心中的恐懼也越來越盛,甚至有一個眼瞎後如何生活的念頭一閃而過。


    但我仍然不甘心,我不願放棄,我絕不會放棄。


    我一把抓住丁小小的胳膊問道:“房間裏燈的開關在哪裏?我打開燈,就能看見了。快告訴我,房間裏燈的開關在什麽地方,快說,快告訴我呀。”此時我的聲音連我自己聽起來都感到非常奇怪。


    丁小小又沒有聲音了。


    “丁秘書,丁秘書。”我接連喊了好幾聲。


    丁小小又傳來一陣呻吟,好像比剛才更加痛苦。


    “丁秘書,燈的開關在什麽地方?”一聽見她的呻吟,我又問道。


    “床前,櫥櫃上方。”


    “櫥櫃上麵的牆上?”


    “嗯。”


    我顫巍巍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從丁小小身上跨過去,又摸到了那個櫥櫃,於是手便沿著櫥櫃的牆麵向上摸去。這裏的牆壁比較清爽,不像樓梯口的牆麵那麽肮髒齷鹺,很快我就摸到了燈的開關,把燈打開。


    一片刺眼的亮光頓時充滿了房屋。


    我的眼睛仍然能感受到光,我的眼睛並沒有瞎,我仍然能看到東西!這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這讓我感到非常欣喜。


    我迫不及待地向剛才跘倒我的地方看去。這一看,卻把我唬得魂飛魄散,七竅靈魂被嚇跑了六竅,剩下的一竅還在這兒不停地打著顫。


    地上哪裏有什麽人,與其說是人,還不如說是鬼。隻見地上躺著一個半人半鬼的東西,從它的身形和衣服來看,的確像丁小小,可是它的臉呢?我根本看不到它的臉,在它本來應該是臉的那個地方,卻是血肉模糊,形狀可怖,殷紅的血水汩汩地從三四個洞裏不停地往外流著,一直淌到地上,染紅了一大片。當我壯著膽子靠近它再仔細看時,才發現它的確是一個人,隻是這個人的臉皮已經被完完整整地剝去,隻剩下亂七八糟的肉和亂七八糟的血混合成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見此情景,我胃中的酸液又開始翻江倒海地搗鼓起來,隻是因為吐無所吐,才沒有把胃從嘴裏吐出來。惡心過後,我的眼淚卻撲簌簌地流落下來,滿臉都是淚痕。


    隻見那個“血人”的嘴巴微微地動了動,我甚至不能肯定那個動的東西就是她的嘴,但最終還是從那裏蹦出來了幾個字:“我……怎麽了?”於是我知道那裏的確是她的嘴。


    沒錯,眼前這個人正是丁小小,是誰那麽殘忍地對她下了如此重的毒手?火舌計劃,一定是火舌計劃的那些人,那些窮兇極惡的家夥!我心中暗自發誓道:火舌計劃,我與你勢不兩立!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要把火舌計劃及其你的黨羽全部翦除,一個不留。你們這麽卑鄙惡劣的手段嚇不倒我,卻會使我的內心更加強大,更加堅定我的決心。


    “我……我怎麽了?”丁小小再次問道。


    “沒……沒有什麽,隻是割傷了一點皮膚,很快就會好的。”我不忍心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很……很疼,可能……可能……”


    我不知怎麽說才好,隻得安慰她道:“這一點傷不要緊,隻要請侯醫生來看看,很快就會痊愈的。你現在躺在地上可不行,天氣已經逐漸寒涼了,這樣很容易得病的。我扶你到床上去躺著吧。”


    “好……好……”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丁小小從地上扶起來,可是她身體沉重,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把她挪到床上,可是因為移動觸動了她的傷處,丁小小卻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我立即停止搬扶動作,讓她重新躺倒在地上,從床上拉了條被子幫她蓋好,卻不敢去看她的臉,那是一張任何人看見都會做噩夢的臉啊,可是我卻不得不看,她似乎還有話要對我說。可是我看見那可能被稱之為嘴的地方微微動了動,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動過之後又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大概是暈了過去。


    我不能就這樣置之不理,她的傷勢如此嚴重,我懷疑用不了多久她就可能死去,我必須立即請人來救她,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侯凱勝。此時我不知為何那麽恨梅達林,就是她把侯凱勝死活拉走了,以至於我不得不費那麽大的周折,以至於丁小小可能得不到及時治療,如果因此丁小小不幸身亡,我懷疑我會恨梅達林一輩子。但是我此時不得不趕緊去找侯凱勝。他在哪裏?在自己住的地方,在梅達林那裏,還是在醫學中心?此時我已顧不了那麽多了,隻有先行動起來再說。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樓梯口,正要下樓時,可眼前的景象卻又狠狠地我嚇了一跳,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兩腿發軟,幸虧我死死地扶住了牆壁才沒有倒下去。


    在樓上電燈的餘光裏,我看見樓下血流成河。在血河中,橫七豎八地倒著數不清的屍體,全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或是四肢,或是頭顱,或是身體,或是內髒,密密麻麻,到處都是,我如果走到樓下,恐怕連插足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正在猶豫之際,忽然聽到樓下門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腳步聲一點一點地靠近,逐漸走了過來。我不敢把樓上的燈光熄滅,讓自己重新置身於黑暗中,隻得往樓梯後麵縮了縮,躲在一塊牆板後麵,牆板和樓梯正好形成了一個夾角,正對著樓下的大門,如果有人開門進來,我可以看見來人,進來的人如果不立即朝樓上看,卻看不見我。


    過了一會兒,隻聽見樓下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人慢慢地踱了進來。隻見這個人身上穿著一襲黑衣,從頭到腳都緊緊地裹在這件黑色的長袍中。我幾乎立即就認出了這個人——他正是黑衣人,前幾天我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隧道裏見到的那個人。


    他怎麽到這裏來了?他要來幹什麽?


    既然黑衣人走進了門,我即使借來一百個膽子,跨過樓下那些雜亂的屍體、模糊的血漿、惡心的內髒,也決計無法再從這扇門裏出去了。我如果被黑衣人發現,說不定他會抓住我,再把我關進那個像墳墓一樣的地方。


    黑衣人好像沒有看見樓下那許多令人恐怖的東西,他若無其事地慢慢踱了進來,他的腳粘上了血漿和那些粘膩的東西,可是他好像習慣了似的,毫不在乎。他慢慢地在樓下走了一圈,忽然抬起頭,兩道目光直直地向樓上掃射過來,好像和我在牆板後麵偷窺的眼光纏在了一起。我大吃一驚,不敢再透過那個夾縫看黑衣人,急忙把頭縮低,身體完全地藏在牆板後麵,心裏默默地祈禱著:那個黑衣人千萬不要看見我,那個黑衣人千萬不要看見我。在祈禱的同時,耳朵在靈敏地捕捉著樓下的每一點聲音,仔細地分辨著黑衣人的每一點動靜。


    可我越是擔心的事情它卻偏偏越是容易發生,我的祈禱還沒有結束,就聽到了樓梯聲響,有腳步聲一步一步朝樓上走了過來。腳步走得非常緩慢,但十分沉穩有力,踏在樓板上的聲音吭吭地作響。


    黑衣人要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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