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中,丁小小竟然把我帶到了我曾經住過的小樓,這讓我感到非常驚訝,同時也感到分外詭異,尤其當我走在丁小小的身後,在茫茫的黑暗中,看見她穿著一襲漆黑的長裙,走路時筆直的身姿,還有我知道的她蒼白的麵龐,黑色的嘴唇,冷漠的眼光,這一切不得不讓我產生了其他更多的聯想。可是更讓我驚訝的是,她竟然拿出鑰匙打開了這幢小樓——落霞小樓——的大門,飄飄然地走了進去。


    “呀,她……她是誰?她……她怎麽會有這幢小樓的鑰匙?她……她把我帶到這幢曾經死過人的漆黑陰森的小樓裏幹什麽?她……她到底是人還是——鬼?”


    我心裏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但最終還是踩著這個女人的腳步走進了這幢四周彌漫著恐怖氣氛的小樓。


    “你大概很奇怪我為什麽會把你帶到這裏,”丁小小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一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這沒有什麽奇怪的,我現在就住在這裏,這裏就是我現在住的地方。”


    她說這些話時的語氣十分平淡,平淡得沒有一絲聲調的抑揚頓挫,平淡得沒有一毫感情的起伏轉折,平淡得隻剩下了空洞和冷漠。


    我對她的這番話更加驚訝。我離開這幢小樓沒有多長時間,丁小小竟然已經住進來了,而且我對此竟然絲毫不知,這讓我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她難道不知道這幢小樓裏曾經死過人嗎?她難道不覺得住在剛死過人的地方非常晦氣嗎?或者說,她一個人住在這裏,她不害怕嗎?


    “你……你真的住在這裏?”我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因為這個地方就是你不久前住的地方,這些椅子,這些桌子,還有樓上的床,樓上的櫥櫃,這裏的擺設我全都沒有動過,和你以前住的時候的一模一樣。”


    “你知道我以前住在這裏?”


    “當然,我住進來的那天就知道了。我當然要弄清楚這個地方以前曾經住過什麽人。如果是一些我不喜歡的人曾經住在這裏,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大管家的安排的。”


    “你是說,是大管家安排你住在這裏的?”


    “除了大管家外,還能是誰?我是大管家的秘書,當然應該由他來安排。不過,這幢小樓還真的不錯,不僅建得漂亮,住在裏麵也很舒適。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搬走,搬到辦公室那麽令人厭倦的地方去住。”


    “你住在這兒,的確讓我感到非常驚訝,我以為這裏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居住呐。”


    “你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這麽漂亮的地方應該很搶手才對,如果我不是大管家的秘書,恐怕就是打破了頭也住不到這麽好的地方吧。”


    聽她這麽說,我忽然想到了馬豔麗,在我入住這幢小樓之前,馬豔麗不就是住在這裏的嗎?


    “你在想什麽呢,戴小姐?”丁小小看見我在走神,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沒有什麽,隻是看到這裏還是原來的那副模樣,一點都沒有改變,想起當初我住在這裏的情景罷了。”我從沉思中驚醒,努力這樣解釋道。


    “既然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你又對這裏那麽熟悉,我就不再客氣了,你就把自己也當作是這裏的半個主人,隨便坐吧。”


    丁小小轉身走到冰箱前,從裏麵拿出一瓶酒以及兩個小小的杯子。


    我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這張椅子就是之前陳大為、戴維、侯凱勝等人都坐過的那張椅子。椅子在客廳的正中間,方桌的旁邊。當我住在這幢小樓的時候,這張椅子一直是留給客人坐的,以至於直到今天我才有機會感受到坐在這張椅子上的滋味,因為今天,我自己卻成了這幢小樓的客人,以前在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已經離我遠去了。


    丁小小把手中的酒瓶和酒杯放在我旁邊的方桌上,為我斟了滿滿的一杯酒,輕輕地擺在我麵前。當她斟酒的時候,我注意到她手上的皮膚十分白皙細膩,手指頎長,沒有一絲斑紋,甚至讓我產生了一種看上去晶亮透明的錯覺,好像是一根根潔白無瑕的美玉。可是在她如此漂亮的手指的尖端,卻塗著黑黑的指甲油,上麵沒有任何其他裝飾。那個盛酒的小杯子也做得十分精致,約有一寸來高,又有一寸來闊,通體碧綠,摸上去感到滑膩膩的,有一股寒涼的氣息滲入指尖透入肌骨。那支酒瓶也頗與眾不同,瓶身似瓷而非瓷,潔白得纖塵不染,卻又透明可鑒,不知是什麽材質。瓶身細長曲折,造型像所謂的“美人瓶”,卻又和通常所見的“美人瓶”有些差異。這個瓶子即使不叫“美人瓶”,也會讓人愛不釋手,忍不住就要拿在手中摩挲把玩。瓶中所倒出的酒更加特別,色澤淡紅,中間漂浮著一點點淺藍色的細小顆粒,看上去十分奇特,聞上去卻有一股淡雅的酒香。


    丁小小在我對麵的椅子上輕輕地坐下,指著桌上的酒說道:“我才來不久,所陳有限,對您這麽尊貴的客人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招待,隻有區區家釀薄酒,尚請見諒。”


    我急忙謝道:“丁秘書選在這麽特別的地方招待我,我已經很知足了,更何況還有如此佳釀,讓我頗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丁小小道:“我看你今天和侯醫生鬧得很不開心,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我真不該把他和梅達林之間的私人關係告訴你,這樣好像我倒是一個在背後撥弄是非的小人了。”


    “我和他鬧口角隻是因為一些日常雞毛蒜皮的瑣事而已,以前也常是這樣的,和您沒有關係,請您千萬不要在意。”


    “戴小姐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到基地來的時間不長,對這裏的人和事都不清楚,雖然我一直保持著戰戰兢兢的心態,但有時難免會在做人和行事上就得罪了某些人,我可根本沒有想得罪人的意思啊。戴小姐已經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了,對這裏的人和事都比我清楚許多,我有空一定要向戴小姐請教呐。”


    “丁秘書千萬不要這麽說,我在這裏的時間雖然比您長一些,但我顯然還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野丫頭,什麽都不懂,自己還經常得罪人呢,怎麽敢配得上您的‘請教’兩字。依我看來,丁秘書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戴小姐不必自謙,您是技術部主管,年紀輕輕就能擔任這麽重要的職位,一定有特別的能耐,這是誰都可以想象到的。如您還一再謙虛,那可實在就是看不起我了。”


    “丁秘書這話說得太重了,讓我怎麽能夠承擔得起呢。您是如此年輕,就已經成為大管家的秘書了,是大管家分外看重之人,更是大管家的身邊人,這卻讓我好生佩服啊。”


    丁小小笑道:“戴小姐,我們倆不必退讓謙遜了,彼此彼此吧。來,作為後來者,我先敬前輩一杯。俗話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但願戴小姐喝了這杯,把與侯醫生之間的不快統統忘記吧。”


    “請!”我拿起桌上的酒杯,把杯中之物一飲而盡。酒到口中,卻使我吃了一驚,感覺它像酒非酒,雖有一點酒味,但十分清涼,略帶一絲絲香甜,酒雖已下肚,但那如花似釀的清甜卻還徜徉在舌尖,迴味無窮。


    “這是什麽?好像不是酒。”我端詳著杯子裏還殘餘的一點枚紅色液體。


    丁小小看著手中的那個杯子,慢慢說道:“兩個女孩子在一起當然不能像兩個老男人那樣把那能讓人爛醉如泥的濁酒當作解憂之物啦,萬一真的喝醉了,洋相百出,在那裏又唱又跳,或者又吐又嘔,或者睡得像死豬,哪裏還有一點女性的優雅和尊嚴呢。既然認識到這一點,就更不能把酒這種濁物當作寶貝看待了。其實我給您喝的不是酒,您在我這裏根本找不到一滴酒。我給您喝的是我家自己釀造的酒香玫瑰蜜露。”


    “這是酒香玫瑰蜜露?”我驚訝之情不絕於色。


    “是啊,這東西做起來可費功夫了,而且原料也不太好找,必須是秋季裏經初霜打過的似開非開的玫瑰花蕾,經焚香沐浴後的十六歲的小姑娘在她生日那天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摘下,其上露水不得有一滴濺落,再選擇骨朵飽滿,顆粒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的,經少女口香吹幹了備用。再取立春那天西域昆侖冰山上飄落的雪,用羊脂玉瓶收集後,深埋在地底一十六丈處一十六年,待其吸收玉瓶中的精氣方可拿出使用。蜜一定是新年才出生的蜂寶寶在將開未開的玫瑰花中采來,亦用玉瓷瓶收集好,深埋在地底一十六丈處一十六年,再拿出來用排成桃花狀的各不超過八十度的五枚文火慢慢地熬,引火之物必須是經冰雪整整覆蓋了一十六年的雪山蕨,這樣熬滿一十六天,才算大功告成,放在玉瓶中留待今後飲用。我一共隻有這麽一小瓶酒香玫瑰蜜露,這還是我第一次用它來招待尊貴的客人,就連大管家都還沒有這份福氣呢。”


    聽丁小小這麽介紹,我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拿著手中的杯子反反複複、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天。杯中那一點點玫紅色的殘留物此時突然變得貴比金玉,即使是金是玉又怎麽比得上萬一呢,好像即使留下這麽一點點也變成了巨大的浪費。


    “真沒想到,這種蜜露做起來如此麻煩。我……我竟然有幸喝到了這麽珍貴的東西。”


    “我的家族就是做這種酒香玫瑰蜜露的,即使這樣,每年的產量最多也隻有兩三百克左右。前兩年某大型拍賣會上,拍賣了十克我家的酒香玫瑰玉露,等級屬於二等,你知道拍出了多少錢嗎?”


    “聽您這麽說,一定價值不菲。”


    “的確,當時拍出了兩千萬美元,每克在兩百萬美元左右,那還是二等品。我這玉瓶裏裝的可是留給自己的東西,極品中的極品,一共五十克。戴小姐,這樣您就可以知道剛才這一杯的價值大概有多少了。”


    這時我驚訝得舌頭都要吞進肚子裏去了,哪裏還能說得出話來。


    “你不必為此驚訝,因為你根本在市場上買不到它,它也從不會被放到市場上去賣的。每年正月初一新品開封前,早已被不知從什麽地方出現的神秘客人預訂一空。你也不要擔心我請您喝這麽貴重的東西是為了要您為我做什麽事,我這麽做的目的隻是為了想把戴小姐當作朋友看待。就是這麽簡單。”


    “這真是很珍貴的朋友!不過您這麽說我就安心多了,否則我今晚,不,還有明晚,或者以後很多個夜晚,我都無法睡個安心覺了。”


    “你覺得我這個人很難相處嗎?”丁小小忽然問道。


    “如果您能敞開您的心,告訴我更多一點有關您的事情,我會發現您並不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


    “其實我的朋友不多,雖然我很想把有些人當作朋友,但是我的朋友不多。”


    丁小小看著我,像是在征詢我的意見,可是我對此無法給予更多的意見。


    “或許……或許別人覺得平時的您有點冷冰冰的吧。”我小心翼翼地說道,擔心稍不謹慎就會惹惱了她。


    “那隻是表麵上這樣而已,其實在我心裏,我很想有一些朋友,尤其現在初到基地,我似乎發現很多人都在故意躲著我,當我出現的時候他們就會遠遠地避開,好像見到我就像見到鬼似的。我的長相真的那麽恐怖嗎?”


    “或許您需要表現出來的是熱情,需要一點點熱情。比如您和我之間的對話,這麽長時間了,您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如果您也能笑一點,那樣會顯得親善許多,或許效果更好,別人更容易接納您。還有……還有您的穿著和妝容,如果少用黑色……”


    “我需要主動改變自己求得別人的接納嗎?我是大管家的秘書,我天生麗質,他們應該主動來求我才對,何必讓我去刻意迎合那麽多無聊的人呢!”


    “丁秘書,或許他們會來求您,可是那樣您會很被動。如果您能主動一點,主動去麵對大家,坦誠地麵對大家,我相信您一定很快就有很多朋友的。”


    “那麽……那麽你就做我的第一個朋友吧,戴小姐,你願意嗎?”


    我沒料到丁小小突然會這麽說,略微遲疑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道:“好的,我很願意做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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