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體即將康複之際在落霞小樓和侯凱勝說著一些有趣的話,好像我們已經很熟識似的,像許多其他青梅竹馬的年輕人一樣,在嬉笑打鬧中越發地瘋瘋癲癲,越發地無規無矩,全無需顧及什麽禮義廉恥、男女有別這些俗套鄙陋的東西。


    當我們嬉鬧饜足之際,忽然兩人互相對視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均不再說話。但在我們兩人的眼中,我的眼中有你,你的眼中有我,我們各自分別在對方的眼中都清晰地存在著。


    小樓也因此而變得寂靜,時光也因此而變得停滯,世界也因此而變得隻剩下了兩個人,兩個互相凝視著的人,兩個互相把對方清晰地放在眼中的人。


    就這樣沉默了好幾分鍾之後——或許更長的時間之後,我忽然打破了沉寂,紅著臉輕聲說道:“謝謝你!”


    侯凱勝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說道:“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天使。”


    我看著侯凱勝臉上燦爛如陽光的笑容,我的心也不禁笑得像一朵花樣。侯凱勝臉上的笑容總是會那樣地惹得女孩子心醉不已。


    啊,我的心簡直就要被他捉過去了,我怎麽能這麽輕易地就被他降服呢!


    一想到這裏,我的目光立即離開他的臉,頭腦中盤旋著能打岔的話題,於是說道:“侯醫生,你可真是挺早的,大清早就過來幫我換藥,真是讓你辛苦了。”


    侯凱勝笑嗬嗬地說道:“隻有清晨換藥,才能達到更好的治療效果。”


    我奇道:“有這種說法麽?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隔行如隔山,你當然不會知道,”侯凱勝兩眼閃著光,說起來有點興奮,“即使在醫界,道行不高的人或許也不知道呐。”


    我更感好奇,忍不住問道:“這怎麽解釋?”


    侯凱勝滿麵春風,得意洋洋地說道:“這當然是有說法的。人之陽,在清晨正值開啟之時,萬物在這時候從沉寂中剛剛蘇醒,正處在欲動而靜、欲靜而動之際,正準備張開懷抱吸收外界精華之時,此時把所需藥物供給它,它的接納能力比任何時候都強,因此你的傷處也會比在任何其他時夠給藥要好得更快。”


    我似懂非懂地歎道:“原來你還藏著這樣一些理論呐,今後可要多來坐坐,把如此這樣的一些道理講給我聽,也好讓我在別人麵前像是個有學問、有深度的人。你知道嗎,談話的竅門就是,說些別人似懂非懂的事情,他們就會把你奉為聖人啊,嗬嗬。”


    侯凱勝道:“我隻是個醫生,雖然被別人稱為名醫,你可千萬不要把我奉為聖人。”


    我眨著眼睛說道:“我怎麽會把你當作聖人呢?所謂聖人,至少要有天那麽高的高度啊,而你呢?你的高度還不及這間屋子的屋頂,怎麽能稱為‘聖人’呢?你……你充其量隻能是個小妖怪啊。”


    侯凱勝亦嗬嗬笑道:“當個小妖怪也不錯,在我眼裏,小妖怪有時比聖人還要好。”


    我突然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侯妖怪,本仙姑現在要吩咐你做一件事情,你應還是不應?”


    侯凱勝很快入戲,恭恭敬敬地說道:“仙姑吩咐,小仙不敢拒絕。”


    “小妖。”我糾正他道。


    “仙姑吩咐,小妖不敢拒絕。”


    “你快去把劉鴻飛請到這兒來吧,我有事情要問問他。”


    “你說的劉鴻飛就是鮑勃劉?”


    “正是他。”


    “又是跑腿的事啊。”侯凱勝無可奈何地歎了幾口氣,“好吧,既然我已經答應了你,自然會去把他請來的。不過,我可真不願去做這種‘吧嗒吧嗒’跑腿的事呢。”


    他雖這麽說,腳步已開始挪動,向門外走去。


    我佯裝斥道:“仙姑吩咐的事情,小妖怪怎可表露出半個不願意,即使是要你上刀山下油鍋,你也必須喜氣洋洋,不得露出半點不願意的神色,……”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侯凱勝早已喏喏連聲地退出門去了。


    我見侯凱勝真像是一個順服的小妖似的,不覺心中嘿嘿好笑,臉上也禁不住樂開了花。


    其實和侯凱勝這樣有趣的人在一起有時還是一件蠻開心的事啊。


    親愛的朋友,乘侯凱勝還沒有帶劉鴻飛過來的機會,我先向您簡單介紹一下劉鴻飛這個人,因為這個人將在我今後的生命裏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話說在我被刺後委托侯凱勝請劉鴻飛到落霞小樓的這個時候,我對劉鴻飛的認識還不是很多。他是技術部前主管的秘書,並且在技術部前主管身邊工作了大概八年左右,以此資曆來算,他不能稱作基地的老員工(在基地工作十年以上的人比比皆是),但也絕不是一個新手。他在這裏工作之前曾經去國外喝過洋墨水,並且很為這一段經曆而自豪,他的英文名就叫鮑勃,來基地後也很喜歡別人稱他為鮑勃,因為他是技術部前主管的秘書,也可以說是在基地權傾一時,於是人人都開始叫他鮑勃,久而久之,很多人對他原來的中文名劉鴻飛便漸漸地淡忘了。在基地,鮑勃喜歡穿洋裝、說洋話,平時把頭發也梳得很順滑,而且抹了油,看上去錚光發亮,別人在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他。而且他還喜歡噴香水,在基地好像喜歡用香水的男人隻有兩個,一個是戴維,另一個就是他劉鴻飛了。於是每次他走過別人麵前的時候,總以為自己的氣味是全基地所有人中最好的,因此每次見到他時,總見他把頭仰得高高的從別人麵前信步而過。這樣出眾的一個人在基地的人緣並不好,可是他是技術部主管的秘書,別人不好當麵說些什麽,他聽不到別人的議論,就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在天底下再也沒有第二個像他這樣“高不可攀”的人了。自從技術部前主管突然失蹤後,一直沒有任命新的主管,雖然王曉宇是新主管的熱門人選,他同樣也視這個職位為唾手可得。事實上,在技術部主管缺位的這段時間裏,一直都是他在主持日常工作。萬萬沒有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戴維出人意料地任命我這個可用“默默無聞”冠名的人為技術部主管,於是劉鴻飛隻好還是幹他的本職,隻不過從前主管的秘書變成了我的秘書。


    一個視技術部主管職位為必得的王曉宇在得知我“橫刀奪愛”後已經用她自己的一把尖刀教訓了我,另一個視技術部主管職位為必得的劉鴻飛在得知我搶了他的寶座後又會怎樣對我呢?從侯凱勝那裏得知,在我受傷昏迷的這段時間裏雖然技術部上上下下來了數十人看望我,但劉鴻飛——這個我的現任秘書——始終沒來,甚至整個技術部都沒有人見到他的影子。他到哪裏去了?是不是也失蹤了?


    我雖然在床榻上,但這個人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的腦海,雖然他似乎對沒有當上技術部主管頗為不快,但我必須找到和他和睦相處的辦法才有利於我今後工作的開展。或許我可以把對王曉宇說過的話再對他說一遍,就是許他為技術部副主管這個職位以換取他對我的支持。鑒於這幾天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在哪裏,我請侯凱勝去找他也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如果能找到他最好,找不到也無所謂,而且即使找到了他或許他還不願意來呢。


    沒想到侯凱勝果然神通廣大,不僅找到了劉鴻飛,而且說服他來了,不僅他來了,而且來得非常迅速。


    當劉鴻飛出人意料地站在我麵前時,我幾乎眼睛一亮,因為他突然變了模樣,變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男人。隻見他穿著一件花襯衫,襯衫上印著大朵的牡丹花,紅紅綠綠,顏色非常鮮豔,下身也穿著幾乎同樣的花褲子,鬆鬆垮垮,這種打扮和我以往見到他時總是西裝革履的模樣太不一樣了,我一度懷疑侯凱勝帶來的這個人是否就是劉鴻飛,直到看見他的臉並且反反複複地確認後才確信這個人的確就是劉鴻飛。他的臉皮還是那樣白淨,好像抹了霜似的(或許他真的抹了什麽霜或者什麽蜜),嘴唇薄而紅豔,好像施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或許他真的施了什麽脂抹了什麽粉),頭發油光發亮,整齊地梳在腦後,紮成了一個小小的辮子。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躲在一副顏色很深的墨鏡後麵。


    我當上技術部主管後還沒有見過劉鴻飛。


    劉鴻飛從來沒有來過我的住處,今天是他第一次來,卻絕不像是個拘謹的陌生人,他一走進門就東看看西瞧瞧,好像進了他自己家一樣。他把屋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地看了個遍,最後才注意到在床上還坐著一個人,這個人當然就是我了。


    “鮑勃,這位就是技術部的新任主管戴瓊小姐,今後你就是她的秘書。”當劉鴻飛的眼光終於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侯凱勝急忙這樣介紹道,好像稍有一點遲疑,劉鴻飛的那道目光又會溜走,不知何時才能再捕捉到它了。


    “噢,聽說過,果然漂亮。”劉鴻飛迴應道。他大概忽然發覺這樣迴答太過魯莽了些,於是又補充道:“我就是劉鴻飛,你叫我來有什麽事?”


    看見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心裏老大的不高興,說道:“你怎麽和我以前見過的劉鴻飛大不一樣呢?我以前見過的劉鴻飛他是衣著光鮮,革履森嚴,從來不會穿成這副模樣,你是剛從東南亞旅遊迴來、還沒有來得及換衣服嗎?”


    他知道我說的是他身上那件花花綠綠、鬆鬆垮垮的衣服,便不服氣地說道:“我怎樣穿著大概和你沒有關係吧,戴小姐。”


    侯凱勝見劉鴻飛說話如此無禮,插嘴道:“鮑勃,請記住,這位小姐現在是你的領導,你應該懂得尊重,稱她是戴主管。”


    我朝侯凱勝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我又對劉鴻飛說道:“你穿怎樣的衣服的確和我無關,那是你的自由,我隻是提醒你一下而已。不過我也希望你知道,在工作中你這樣穿我是不喜歡的,如果你能迴到你從前的樣子,那樣的衣著讓你看上去更年輕、更帥氣,豈不是很好嗎?如果你能為我做一點改變,把我剛才說的話聽進去,我將不勝感激。”


    劉鴻飛沉默了片刻,說道:“既然你這麽說,我也不好拒絕,就遵照你的意思辦吧,不過是不是還能像以前那樣年輕、帥氣,我就不敢保證了,畢竟時過境遷,我也老了,不能和從前相比了。”


    我說道:“謝謝你!既然大家都叫你鮑勃,我也叫你鮑勃,怎麽樣?”


    劉鴻飛鼻子裏哼了一聲,卻沒有答話。


    我指了指旁邊那張椅子,說道:“鮑勃,你可以坐下和我說話,我有一些事情想請教你。”


    劉鴻飛沒有立即就坐,仍然站在原地,說道:“多謝戴小姐賜座,不過我現在感到站著比坐著舒服,因此還是站著吧。”


    侯凱勝聽見,卻走到那張椅子旁,狠狠地坐了下去,說道:“戴主管請你坐你卻不坐,還是讓我坐吧,正好跑了半天,也累得很呢,這裏恰巧有個座位,真是妙啊。


    我看見劉鴻飛咬了咬嘴唇,卻什麽話都沒有說,看他的樣子似乎惱上了侯凱勝。


    我說道:“侯醫生,哪有你這樣的。不管怎麽說,你可以算是這裏的半個主人了,而鮑勃卻是客人,哪有主人占了客人的位子卻不讓客人坐的道理。”


    侯凱勝搖了搖頭道:“既然這樣,我還是把這個座位讓給你的這位客人吧。我到樓下去了,樓下那麽多椅子,你總不會說我又搶了客人的座了吧。”說完,侯凱勝便“噠噠噠”地快步走下樓去。


    我再看劉鴻飛,發現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似乎有了一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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