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蘭正想對我說些什麽的時候,戴維卻不聲不響地走到了我身後,小蘭立即閉住嘴,再也不出一聲。


    “蜜思戴,剛才這個丫頭對你說了些什麽?”戴維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說道。


    我扭轉身體抬起頭,抹去眼中幾乎要湧出的淚水,看著戴維,搖了搖頭,說道:“她隻是口渴了想喝水,您能給她一點水嗎?”


    戴維吩咐王大福道:“給她拿點水來,一會兒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問她。”


    戴維所謂重要的事情,應該就是指徽章這件事了。


    王大福答應著快步走了出去,不大一會兒就端著一個還冒著騰騰熱氣的不鏽鋼大茶缸走過來,大茶缸裏盛了一小半水,他走到小蘭麵前,一伸手就捏住小蘭的嘴,強迫她把這些熱水一股腦兒地全部灌了下去。


    小蘭“咕嘟咕嘟”地嗆了幾口水後,終於又醒了過來,睜開惺忪朦朧的眼睛,疑惑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戴維似乎對王大福的做法頗為滿意。他見小蘭醒轉,便瞪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下麵要對你說幾句非常重要的話,小蘭,你一定要仔細聽好了,因為這件事——你如何迴答——將關係到你的生死。她……”戴維用手指著我,“也就是你原先的主人,剛才我聽到你好像叫她姐姐,就是她——你的這位姐姐——會問你一些問題,你必須老老實實地迴答,不允許有一個字是謊話。你也可以問她一些問題,我也會要求她老實迴答,不允許有一個字是謊話。如果你說的都是實話,你看到了嗎,你馬上就可以從這扇門中走出去,恢複自由,重新見到外麵燦爛的陽光,重新唿吸到外麵新鮮的空氣。如果我發現你說的話中有一個字是假的,哼哼,你也應該知道我會怎麽對待說謊的人,更何況你現在還有罪在身。這一切你都聽清楚了嗎?”


    小蘭抬起頭,瞟了一眼戴維。


    我發現當戴維說她可以恢複自由的時候,她的眼裏閃過了一絲似乎期待已久的喜悅的光芒,當戴維說她也可能遭受戴維的無情的懲罰的時候,她眼中的那絲光芒瞬間就消失了,眼睛又變得黯淡、空洞起來。


    戴維的話說完後,小蘭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表示她已經知道了戴維所說的話的意思。


    戴維見小蘭點頭,便走開幾步,又看了看小蘭和我,在他的眼裏,好像小蘭和我兩人之間已經有一個人成了死人似的。


    “很好,我想小蘭和蜜思戴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希望你們兩人都對我說實話,你們都知道說謊的後果和下場,我不希望看到你們中有任何一個人落到我不得不懲罰的地步。”


    我斜眼瞅了瞅戴維,這個金發碧眼的家夥又開始擺弄他的權威了。


    可是我和小蘭誰會先開口呢?我根本沒有去想怎麽發問才好,小蘭或許也根本沒有想過怎麽問我,於是乎我和小蘭都在沉默,兩眼相互對視著,沉默,再沉默,良久,良久。


    戴維大概等得不耐煩了,終於忍不住自己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交代過徽章的事情?”他在問小蘭。


    小蘭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我的心開始發緊,頭腦在不停地思索著該如何應對他們的對話。


    “你隻是基地的一個下等人,你是怎麽知道徽章這件事的?”


    小蘭抬起眼瞼看了我一眼。


    我一直看著小蘭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暗示。


    我又聽見小蘭在說話,她的聲音十分微弱,好像一根極細的柔絲,隨時都會斷掉似的。


    “如果我告訴你實情,你是不是馬上就可以放了我,讓我迴家?”小蘭對戴維說道。


    “當然,我對那些實話實說的老實人,向來都很寬容,即使他是一個有罪的人,我也會寬大處理,既往不咎。”


    戴維的這句保證很能蠱惑人心,我雖然眼睛盯著小蘭,但心一直在“砰砰”地亂跳不停。


    “那你先解開綁我的繩子,我感到透不過氣了。我要和她(小蘭指著我)說一句話,再確認一下,就會告訴你實情,就會告訴你有關徽章的全部的事情。不錯,我的確知道徽章的事,我知道很多有關徽章的事。”


    “你真的知道徽章的事?”


    “是的,陳主席在的時候,他對我很好,還有這位瓊姐姐,她也對我很好,他們曾經告訴過我很多有關徽章的事情。”


    戴維聽了小蘭的話,似乎有些動心。他知道在這個守衛森嚴的地方,即使眼前這個虛弱的幾乎無法動彈的小女孩長了一對過硬的翅膀,也別想從這裏逃出去半步,於是爽快地答應了小蘭的要求,吩咐王大福解開綁在小蘭身上如手指般粗細的繩索。


    繩索剛剛鬆開,小蘭就急著想站起身,可是腳底畢竟軟弱,一個踉蹌,便在驚唿聲中猛地撲倒在地。剛一倒下,她又雙手撐住地麵,掙紮著努力想爬起來。可是她的胳膊抖得厲害,如此嚐試了好幾次,終究沒有成功。於是她不得不趴在地上,雙手不停地錘著地麵,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戴維站在一旁,自始至終都笑嗬嗬地看著這一切,好像在看著一件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一樣,沒有表現出一點同情和憐憫。


    我忽然對這個大管家感到無比的厭惡,這種厭惡沉沉地壓在我的心頭,迫使自己的胃不斷地收縮著,幾乎把肚子裏的苦水都要吐了出來。


    看見小蘭如此痛苦的模樣,我再也抑製不住自己了,不顧一切地撲身上前,跪倒在小蘭身邊,留著淚伸出手臂輕輕地把她抱起,讓她枕在我的手臂上,躺進我的懷中。


    我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小蘭的臉上。


    小蘭微微睜開雙眼,她此時已經變得如此地虛弱,即使睜開雙眼都似乎要耗費她很大很大的力氣。


    她看了我一眼,掛著血痕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她嘴角的微笑是如此地迷人,卻又如此地讓我心碎。


    她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啊,在這樣不應承擔刑事責任的年齡,她本應是青春芳華,無憂無慮,卻是什麽讓她經受了如此慘無人道的對待!


    如果人類能夠善良一點,如果人類能夠多一點自愛,小蘭又何至於此!


    小蘭躺在我的懷裏,嘴角上的笑容未泯,輕輕地叫了一聲:“瓊姐姐,對不起,是他們逼我。”


    我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頭發,說道:“不要緊,大不了把那個東西給他們就是了。”


    小蘭繼續解釋道:“我隻是聽說過,我沒有看見過,我不知道……”


    忽然,她的頭有氣無力地垂到一邊,手臂也隨即耷拉了下去。


    我再看小蘭時,不禁大吃一驚,隻見此刻小蘭臉色慘白,雙目緊閉,似乎隻有出的氣而沒有進的氣了。


    我心裏十分驚慌,急忙轉身對戴維大聲喊道:“侯醫生呢?侯醫生在哪裏?小蘭需要他,小蘭需要他!”


    可是雖然這一切都落在戴維的眼中,戴維卻依然無動於衷地站在那兒,根本沒有召喚侯凱勝的意思。在他的眼裏,小蘭是死是活似乎已經不重要了,作為基地大管家這樣一個身份高貴的人,又何必在乎一個勤雜工的死活呢?可是他真的就這麽一點都不在乎嗎?他不是還在等著小蘭和我的對質嗎?他不是還在等著從小蘭的嘴裏知道徽章的下落嗎?他怎麽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小蘭死呢?


    戴維心裏是怎麽想的,我猜不透,我也不想去猜。但如果小蘭得不到及時的醫治,我真擔心她會有什麽三長兩短,而這是隨時都可能發生的事。


    我幾乎在哀求戴維了:“大管家,請您無論如何也要請侯醫生過來吧,否則小蘭真的……真的可能會……會死的。”


    戴維沒有派人去找來侯凱勝,而是把兩隻眼睛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小蘭,最終目光釘在我的臉上,突然說道:“蜜思戴,我有句話想問你,請你告訴我此刻你心裏最真實的想法。你是不是很希望小蘭死?”


    我心中一凜,對戴維的這句問話既感到特別奇怪,又感到非常氣憤。


    戴維繼續說道:“如果小蘭死了,就沒有人和你對質了,你擁有徽章的事可能就沒有其他人會知道了,你是不是覺得反而安心?”


    聽戴維說得這麽無恥,我真想衝上去狠狠地打他一記耳光。和小蘭的生命比起來,那枚徽章又算得了什麽。如果徽章真的能夠挽救小蘭的生命,我寧願把那枚徽章拿出來,扔在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麵前。


    我現在一心想的就是挽救小蘭的生命,我絕不能讓一個人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我的懷中。我幫她掐人中,幫她做人工唿吸,我在盡我一切的努力去挽救小蘭的生命。


    有人在無動於衷地看著,眼光裏隻有嘲笑和不屑。


    可是無論我怎樣努力,小蘭的眼睛始終沒有再睜開。


    我不是醫生,沒有醫生的手段和器械。基地有醫生,我甚至還認識一個眾所周知的“名醫”,可是此時在有人最需要醫生的時候,醫生卻在哪裏呢?


    我輕輕地拍打著小蘭的臉,不停地唿喊著她的名字,可是小蘭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我全身變得又酸又痛,跪地的雙膝已經青了一大塊,全身淌滿了汗水,我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浸濕了。


    可是我卻感到小蘭的身體在我的手中漸漸地變冷,漸漸地變冷,逐漸冷得像是一塊冰。


    我眼裏滿是淚水,我幾乎看不清小蘭的臉了。


    我的頭腦也變得十分混亂,混亂得已經無法好好地想事情了,混亂得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了。


    我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空的,都是虛幻的,都是不切實際的。可是,真正的那個世界卻在哪裏呢?


    我感到痛苦,我感到迷茫,我感到小蘭是被自己害死的。天哪,我竟然害死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我倒在地上,我淚流滿麵,我祈求上天把我這個不幸的人埋葬,把我和小蘭一起埋葬吧。


    可是痛苦終歸於痛苦,活著的人還是要頑強地活下去。


    當我終於恢複一點點知覺,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小蘭還躺在我的懷裏,她永遠都不會睜開眼睛了。


    我有一種強烈的被玩弄的感覺,被這個世界肆意地玩弄,又被這個世界無情地拋棄的感覺。


    我輕輕地把小蘭放倒在地上,才發現自己早已筋疲力盡了,隻有扶著屋子中間那張小蘭曾經坐過的椅子才能勉強支撐住自己幾乎要倒下去的身體。我能看到那張似是刑具的椅子上還有斑駁的血跡,那是小蘭遭受折磨的證據,也是戴維這種人戕害無辜生命的罪證。


    即使我雙手勉強撐住椅子的扶手,但全身仍然顫抖得厲害,我從未這樣傷心過,也從未這樣害怕過。當我撐住椅子想轉過身的時候,忽然右手一滑,整個身體竟然坐到了那張椅子上,那張小蘭曾經坐過的椅子,那張馬豔麗也可能坐過的椅子,那張可能還有其他許多人坐過的椅子啊。我坐在椅子上,全身虛脫軟弱,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幾乎無力再爬起來。


    戴維見小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近前看時,才發現她已斷氣。戴維顯得略微有些緊張,不再像先前見到什麽都若無其事的樣子了。他見小蘭暴斃,急忙對周邊的人說道:“我知道小蘭從小就生活在基地,而且她的親人也隻有那個老婦人。我沒有想到小蘭這丫頭的身子骨竟然這麽孱弱,隻是略微被關了兩天,就這樣倒地昏迷不醒了。我會請醫生來仔細看一看,盡我們的努力幫小蘭好好調理一下,讓她的身體更強健一些,這對她也是好事。畢竟她是基地的人,我作為基地的大管家,理應對她的疾病、生死負責。我也會把那個老婦人放出來,她的年紀畢竟也很大了,她出來後也好照料一下小蘭,她們兩人相依為命,也可相安無事。但是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事情,我相信大家都很清楚,誰都不許傳出去,不許讓其他任何人知道。你們都清楚了嗎?”


    緊跟在他身後的王大福首先點著頭說道:“大管家,這些小事無需您吩咐,我們自然曉得。”


    戴維轉身看著他,滿意地擠出了一點笑容,之後,他又轉臉看著我,問道:“蜜思戴,你怎麽看?”


    我“嘿嘿”地冷笑了一聲,即使這個基地是一個法外之地,但作為基地負責人的戴維對基地裏人員的非正常死亡或多或少總要擔負一定責任的,因此當他看見小蘭走後,也不能完全無動於衷。


    對於我,我是第一次看見有我熟悉的人以及我所喜歡的人這樣慘死在我的身邊,我已經出離憤怒了,但是在此時我卻不能明目張膽地頂撞戴維,否則他一旦發起火來,恐怕我連這個門都走不出去,說不定也會落得和小蘭一樣的下場。於是我在心裏一遍遍地念叨著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戴維,王大福,小蘭之仇,我會一一找你們算賬。”心中雖是如此想,口中卻是另外一套說法:“大管家,您盡管放心,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事情,除了我們幾個人之外,絕對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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