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緊緊拉住戴維已高高舉起皮鞭的右臂,阻止他再用皮鞭鞭打倒在地上的那個可憐的瘋婆子,她是代我受罰的老婦人啊,我……我實在無法再把如此殘酷的場麵看下去了。


    空地周圍已經這兒一簇那兒一堆地聚集了百來個人,男男女女,他們都已經在基地待過許多年了。在這許多年之間,他們一定看過甚至不止一次地看過這樣冷酷而血腥的場麵了,但是他們樂此不疲,竟然把這當作基地的一件娛樂盛事,直到今天他們仍然在幸災樂禍地看著空地上不定期上演的這一鬧劇、搖頭晃腦地瞧著基地又出現的“新鮮事”,竟沒有一個人主動出來為老婦人求情。


    我的求情頓時使我成為眾矢之的,我的求情讓我顯得那樣突兀,不合時宜,與眾不同。


    我聽見空地周圍響起了一片窸窸窣窣嘈雜的聲音,大致都是在責怪我,責怪我為什麽攪了一場他們正在津津樂道的好戲?


    據我所知,這個老態龍鍾的老婦人在這裏無依無靠,如果她和小蘭關係密切——我相信戴維在這點上是不會弄錯的,她也隻和小蘭有這種尚不為我所知的密切關係。而今小蘭不知身在何方,小蘭不在,又能指望誰來拯救這個可憐的老婦人呢?更何況老婦人瘋瘋癲癲,話也說不清楚,整天價不是神就是鬼的,讓多少人討厭她,厭惡她,更沒有誰肯頂著戴維的怒氣來為她說句公道話了。


    隻有我,隻有我這個基地的新手敢冒著被大管家責罰的風險而衝出來說幾句這個基地中很少有人願意聽、有膽量講的話。


    我拉住戴維的手臂,幾近央求地說道:“您瞧瞧這個老婦人吧,大管家,她實在受不了如此嚴厲的懲罰啊,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豈不是要惹上許多麻煩。況且您打她隻是為了想知道她昨晚夜闖進樂康居的目的,但是如果不慎打壞了她,豈不是永遠都無法知道她那麽做的目的了嗎?所以大管家,請您認真聽一聽我的意見吧,現在還是請您暫且放下這嚴厲的懲罰,可以把她先關起來,這樣您有空的時候可以仔細問她了。您瞧她這樣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說不定哪一天自己就把您期待她招供的事情說出來了,那樣不是更好嗎?”


    戴維聽見這番話,舉在手裏的皮鞭沒有再打下去,卻把兩隻眼睛死死地盯住我,似乎要從我的臉上、我的眼中摳出一點他想看見的東西。


    這樣過了大約好一會兒,戴維眼中的神色才漸漸緩和了下來,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道:“蜜思戴為她求情,看來你們的關係的確不簡單啊。”


    他這句話說得如此陰森可怖,不禁讓我毛骨悚然,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我和她能有什麽關係,我甚至連她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我隻見過她一次,而且是非常偶然地遇見的,因為那次偶然,我甚至都來不及討厭她。可是,我不是這樣的人,今天,我不能在這裏像那些周圍看熱鬧的人那樣對她所遭受的嚴厲懲罰無動於衷。我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我是一個有感情有理智的人,大管家,良心讓我無法繼續看著您的皮鞭落在這位年齡如此之大的老婦人的身上。不用說是這個老婦人,今天如果您責罰的是另外一個人,任何一個我不認識、甚至沒有見過麵的人,是他,也可能是他(我用手指在人群中亂指著),我也會出麵求情的。大管家,您說我心慈也好,您說我善良也好,您說我不識時務也好,您說我不懂規矩也好,我……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啊,我打心眼兒裏無法接受,無法接受。”


    戴維聽了我的話,站立半晌,終於說道:“好吧,今天看在蜜思戴的麵子上,我就不再責罰這個人了。我就是要讓基地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個人做錯了事就必然要受到嚴厲的懲罰,一個人做錯了事就必須心甘情願地接受這種懲罰,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是一個正常的人還是一個瘋瘋癲癲的人,誰都不能例外,”他說著,又對我神秘兮兮地輕聲說道,“即使是我的助理,也不能例外。”


    他最後這句話好像一根帶血的長鞭在我身上狠狠地抽了一記,讓我渾身疼痛,一直痛到心裏。


    戴維說完上麵的言語,一甩手將手中的皮鞭扔在了地上,大聲喝叫老婦人身旁守著的兩個彪形大漢,吩咐他們把老婦人關押起來,慢慢再從老婦人的嘴裏審出她昨晚潛入洋房的目的。


    戴維走後,老婦人也在兩個彪形大漢的押送下從圍觀人群讓開的一條狹窄細長的通道中走了。老婦人在經過這條恥辱之通道的時候,嘴裏還喃喃不停地說著:“大鬼小鬼,大鬼小鬼,都來了,都來了。”很快便被這個鬧聲紛擾的人群淹沒,再也看不見蹤影。


    眾人見戴維和老婦人都離開了,也拍著手一哄而散,各迴各的地方,他們中沒有一個人願意在這已經越來越熾烈的陽光下受罪,沒有一個人願意為自己的這種冷酷的旁觀行為而自疚,而懺悔。


    空地上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感到心在受傷,心在滴血。


    我幾乎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麵前正好就是那根似乎還在不停地顫抖著的皮鞭。


    我用顫抖的雙手把皮鞭慢慢地拿起來,它似乎很沉重、很銳利,鞭梢上還沾著殷紅的血跡。


    這本應是我身上的血啊,可是卻成了老婦人身上的血。


    在戴維麵前,在大庭廣眾之下,我竟然沒有勇氣承認昨晚是我……是我做的事情,今天要領受責罰的人應該是我,和老婦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我為我的懦弱而感到羞恥。


    小蘭是個多好的姑娘啊,我卻這樣不動聲色地傷害了她最親近的人。


    我真想讓那根鞭子在自己的身上狠狠地打兩下,或許隻有這樣責罰我,才能略微緩解我心裏的那許多愧疚吧。


    小蘭呢?小蘭在什麽地方?我怎麽隻顧著自己的愧疚而全然忘了小蘭?


    我的直覺告訴我,此時小蘭一定也正在經曆不幸,也已被戴維關在了什麽地方。


    小蘭也被這人麵獸心的家夥責罰鞭打了嗎?


    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又開始痛起來。


    為什麽我身邊的人總會遭遇不幸?我真的像“土肥婆”曾經說過的那樣,是個隻會給人帶來災難的妖精嗎?我幾乎要崩潰地暈倒在地。


    戴維把小蘭關在什麽地方,我一定不會知道,雖然我是戴維的助理,但戴維似乎也不想讓我知道,就像關押馬豔麗的地方,我一直都不知道。


    這裏與外界大不相同,這裏隱藏了太多的秘密,我就像走進了一個“秘密”的大迷宮,在迷宮裏暈頭轉向,看不清出口,找不到方向。


    這件事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我在這裏並不算什麽,事實上,我也不能算什麽,隻是一個小小的助理而已。如果那些家夥要抓我,要打我,要殺我,我毫無反抗之力。我或許隻能像今天的那個老婦人一樣,隻能任他們打,任他們殺,並且成為這麽多旁觀者欣賞的對象和談笑的話資。


    我告誡自己,從今往後,任何行動都必須小心謹慎,必須格外小心謹慎。如果不幸被誰抓住了把柄,可能就不會再有這麽“幸運”了。


    戴維一整天都在基地到處轉悠,好像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親自處理似的,稍有一點時間可以休息一下的時候,又有這個部門那個部門的人來向他匯報工作,或請他決斷事情。


    作為戴維的助理,當他忙的時候,我也沒有清閑的時刻,從早到晚,幾乎無法停手。


    剛吃過午飯對基地的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稍微空閑一點的時候,這時候有很多人都會選擇午休,從來不會午休的戴維卻沒有對午休予以禁止,這是戴維展示他人文情懷的一麵,那些喜愛午休的人因此而個個對他感恩戴德。


    戴維從不午休,他似乎總有使不完的幹勁和精力。同樣作為年輕人,如果沒有午休的話,有時我真的撐不下去,上下兩片眼皮不停地打架,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天。


    今天也是如此。剛吃過午飯我迴到辦公室,就看見戴維正陷在辦公室旁邊一張寬大的沙發裏看資料。此時我已哈欠連天。不知為何,今天我的哈欠打得特別大,特別勤,我眼觀六路,恨不得立即找張長沙發躺下來美美地睡個三天三夜。


    戴維看見我這副模樣,很關心地問道:“蜜思戴,昨天晚上你沒有休息好嗎?”


    我急忙迴道:“天氣太熱了,天一熱人就容易犯困,真想好好睡一覺啊。”


    “蜜思戴,這裏有沙發,你可以在這裏休息一會。”他指著放在辦公室另一邊的沙發對我說道。


    如此公然地躺在沙發上睡覺,任誰看見都不雅觀,因此我拒絕了他的好意。


    不過我心裏一直有一個問題要問戴維,很多時候都找不到機會開口,現在正好我和他單獨相處,或許是問他的好時機。


    我走到戴維麵前,在他訝異的目光之下,對他說道:“大管家,您知道我和小蘭在一起住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有一個多月啦,這段時間雖然不算長,但也不是很短。對我來說,我在基地沒有其他朋友,因此這段時間足夠培養我和小蘭之間的友誼了。”


    戴維眼神笑眯眯地看著我,沒有說什麽,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也不能說我和小蘭之間的關係有多麽好,也不知道我在小蘭心裏到底是怎樣的,畢竟在她看來,她是仆人,我是主人,她不會也不敢有非份之想。可是在我看來,我對她卻很有好感。如今她犯了這樣的事,我知道是她的不對,但她畢竟隻是個年輕的小女孩,對很多事情並不理解,而且容易被人利用。憑借我對她的了解,那件事情一定不是她主動為之的,不是還有那個老婦人嗎,肯定是受了那個老婦人的蠱惑,一時糊塗,才做出這樣違規犯錯的事來。大管家,念她是受人指使,又是初犯,況且她平時是個勤勤懇懇、工作得到大家普遍稱讚的小姑娘,還請大管家能夠寬大處理,放過她這一次。我能保證,她絕對不敢再做出這樣的事情了。”


    “你是在為小蘭那個丫頭求情?”


    “是的,大管家。”我肯定地迴答道,在這一點上我沒有什麽可隱瞞的。


    “這倒比較難辦。”戴維表現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怎麽?”我大惑不解地看著他,他是基地的家長,對他來說有什麽難辦的呢。


    “我是說,怎麽處置她很讓我為難。現在是你為她求情,今天早上是侯凱勝為她求情。她人緣不錯啊,一個下等的仆人,竟然有基地裏這麽重要的兩個人為她求情,你說我是放過她好呢,還是處罰她好?”


    我吃了一驚,說道:“您剛才說,侯醫生也曾為小蘭求情?”


    戴維點點頭道:“正是。”


    “他怎麽說的?”


    在我看來,侯凱勝為小蘭求情純粹是不安好心,或許把小蘭從虎口救出,卻又落進一個狼窩。


    “侯醫生的理由很簡單,他說小蘭那天晚上一直在他那裏,根本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原來如此。”


    “你難道不覺得很奇怪嗎?”


    “什麽?”


    “既然小蘭那天晚上和侯凱勝在一起,為什麽她要說去抓貓?”


    “這……”


    我知道小蘭那晚沒有與侯凱勝在一起,事發突然,他們事先又沒有交流,所說的話自然就矛盾重重了。


    “或許,小蘭起初是與侯凱勝在一起,後來才去抓貓的吧?”


    我嚐試解釋,可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種解釋有些滑稽。


    戴維說道:“他們兩人一定有一個人在說謊。蜜思戴,你希望他們兩人中誰在說謊呢,小蘭還是侯醫生?”


    我無法直接迴答這個問題,隻得說道:“無論是誰,我都希望他們不要說謊。”


    “如果是我說,我倒希望侯醫生說的是善意的謊言。”


    “啊?”


    “我是不會去責怪侯醫生的。”


    “或許……他們的解釋都對,他們都沒有說謊,隻是我們還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如果我們知道了,自然也就解釋通順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認為這種可能性太低了。”


    “隻要有可能,就不能急著完全否認。”


    “我們需要問清楚其中的原因,不是嗎?剛才你也是這麽說的。”


    “是的,需要問清楚。”


    “也就是說,小蘭現在還不能放。”


    “啊?”


    “如果把她放走,她趁我們不注意逃走了,怎麽還能問清楚呢?”


    “她不會逃走的。”


    “你這麽確信?”


    “我……”


    “你對她真的了解很多嗎?你願意為她擔保?”


    “這……”


    “這樣吧,隻要她認真配合,我就不會難為她,也不會關她很久。我一定要問問他們,看看他們到底怎樣才能把他們撒的謊圓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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