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樓裏沒有找到電話,無法把我在這裏碰到的種種遭遇和驚喜告訴馬豔麗,和她一起分享,心中未免頗有遺憾。


    我在床沿上無所事事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這幢小樓裏沒有電話,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沒有。現代社會沒有電話,聯係起來多不方便啊,況且即使在基地,難道就不需要聯係嗎,怎麽能沒有電話呢?嗨,我不是還和陳大為通過電話的嗎,他那時正在基地,這說明肯定有辦法聯係外界。不過我現在還是這裏的一個新客,不知道哪裏有電話可借,如果現在胡亂地跑出去向陌生人借電話也不太合適。反正今後機會多的是,何必急於這一時呢。我這樣想著想著,不禁感到身體特別疲倦——畢竟已經有很長時間都沒有合眼了,何不趁現在這個機會好好地睡一覺呢?我於是關上門,衣服也沒有脫,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我想我一定做了個好夢。我似乎看見我穿著一身彩色輕衫在花園裏翩翩起舞,就像蝴蝶一樣穿行在燦爛鮮豔的花草叢中,頭頂是一望無際湛藍的天空,天上白雲飄飄,陪著我一起悠閑地跳舞。好長一段時間了,我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鬆過,不知為何,竟然在此時,竟然在這個還是陌生的地方,我放鬆了,讓自己的身體軟綿綿地躺倒在鬆軟如草地的床上,久久不願起來。這大概就是我的夢境吧,其實當我醒來之後,夢裏經曆的大多數景象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這一覺睡得好長好長,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日已西斜,恰恰要隱藏到遠處的山巔之後了。此時西方的天空中一片紅霞,甚至把遠處的群山都映照得如同著了火一樣。太陽的餘光從紅霞的縫隙中穿出,數道幻變著夢幻般光彩的光柱投射到稍近一點的山腰上,把山腰上一片墨綠色的樹林染上了眩目的金色,甚至閃動著粼粼的毫光。看著這滿眼夕陽下絢爛的美景,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幢小樓的名字叫做“落霞”了,因為從這裏看夕陽下的風景獨好。


    我已經錯過了午飯,可能也錯過了裘幹事領我去見陳主席的時間,我對後者略微感到不安,思索著主人會不會因為我的錯失而見怪。不過我轉念一想,能把這裏經營得這麽漂亮的人,總不會對一個新來乍到的小兵偶爾所犯的情有可原的過失而施以顏色吧。


    現在我隻想躺在這裏,舒舒服服地躺在這幢小樓的柔軟舒適的床上,不用起來,一抬眼就能看見窗外壯麗的夕陽美景,一閉眼又能和夢中相濡以沫的佳人相會。人生有如此之良辰美景,又何複他求。


    但是,現實的鍾聲無情地敲醒了我沉浸在夢中的思想,我不是到這個地方尋找世外桃源的,我不能總躲藏在這幢小樓華麗的外表後麵,我必須起來,我必須離開這個溫暖的被窩,我必須穿上那些能遮蓋住本我的衣服,再抹上粉,塗上妝,修好眉,灑好香水,走出這幢小樓,投入到基地未知的生活中去。


    一切妝扮停當後,我端坐在梳妝台前,在鏡中看著自己,忽然發現原來天真柔弱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豐滿成熟的美少女,我為自己而欣賞自己,我相信以我的容貌、智慧和才華,以及馬教授的背書,一定很快就能在這個所謂的高手如雲的基地中鋒芒畢露、出人頭地。


    剛才已經有人來通知我,我會與陳主席共進晚餐。我應當好好地把握這個機會。


    每一個機會,都是一次進身的台階。


    一切準備妥當後,我便站在窗前欣賞小樓外麵花園的景色。這是一個偌大的花園,花園座落在一個大山坳裏,園內各色花朵競相爛漫,爭姸吐芳,絕沒有一朵甘心落後的。花園之外不遠處就是一座高大的山峰,山頂雲霧繚繞,山頭湮沒在濃厚的雲氣之中,卻不知通往天國的道路還有多遠。


    正在此時,我忽然看見在花園裏出現了一個人影,穿花過石,曲曲折折,朝這幢小樓快步走來。當他走近一點的時候,我逐漸看清楚來人正是裘幹事。


    眼見裘幹事腳步匆匆很快走近了小樓,我急忙下樓迎上前,我們在門外相遇。


    裘幹事見我一身新裝,似乎特別滿意,點了點頭,說道:“請跟我來。”


    我於是走在他身後,在花園裏左右穿梭,行了好一陣,還沒有走出花園。園中道路十分複雜,路橋相連,怪石擋道,小徑毫無規則地穿插其中。眼見前方的路似乎已到盡頭,忽一轉折,卻又豁然開朗。眼見前方小橋相通,可走過去看時,卻被一片樹林攔住。我一邊緊緊地跟在裘幹事身後,一邊暗暗地記憶路徑,我不知道晚宴結束後裘幹事是否會送我迴來,如果我不得不一個人走夜路,在如此龐大且像迷宮一樣曲折複雜的地方,恐怕隻有迷路才是唯一正確的結果。


    “陳主席把晚宴安排在什麽地方?遠嗎?”


    裘幹事走在前麵,沒有迴答。


    “參加晚宴的人多嗎?都有些什麽人呢?”


    他還是沒有迴答。


    現在看來這些問題隻有到了那兒才能知道答案了。


    我於是也閉上嘴,不再問問題,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並且在心裏暗暗地記憶著路徑。他對這裏很熟悉,走得非常快,我得走幾步再小跑幾步才能勉強跟得上他。我沒有開口請他慢點走,我知道即使開了口也是白搭,當自己的合理請求被別人一再當作耳邊風時,豈不是自討沒趣。


    我原以為陳主席也住在這園中,並且舉辦晚宴的地方也是在這園中,花前月下,對酒成歡,豈不是夠風騷,夠文雅。可是我們一路上過了一幢小樓,又過了一幢小屋,腳步一直沒有停止,直到穿過一處假山後的小門走出花園。原來晚宴並不是設在花園裏。


    走出花園後不久,我就聽到不遠處隱隱約約地有音樂聲傳來,那應該是晚宴上的歌曲了。


    轉過一個彎,我忽然看見眼前出現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彎彎曲曲的小橋,河邊長著幾株彎彎曲曲的大樹,樹蔭濃密,再往前則是一片足有半個足球場大小的草地,草地平坦整潔,草地當頭則是一幢漂亮的兩層歐式洋房。此時洋房門前的草地上張燈結彩,人影婆娑,鼓樂喧天,非常熱鬧。


    “就是這裏在辦聚會呢。”我心裏念叨著,跟著裘幹事走進那群人中。


    這群人紅男綠女,個個衣著光鮮,人人笑容滿麵,對對攀談,團團說笑,好不熱鬧。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幸虧出門前經過一番仔細打扮,雖然衣服不算很時髦,卻也穿著有度,和這群好似交際場的老手相比,一點也不會感到自慚形穢。況且我對自己的容貌和氣質頗為自信,這樣比起來,我應該略占上風才是。因此當我麵帶微笑地走進這群歡樂的人群中時,立即引起了一陣騷亂。我發現有好多男士都對我投來無限訝異的目光,又有許多女士對我生出許多嫉妒的心腸,怒氣衝衝地把她們身邊男伴的目光再強行扭轉迴去,而更多的人——無論男女——則立即停止了相互間的攀談,紛紛尋找門路打聽我的姓名和來曆。


    不錯,我儼然成了一個女皇,成了今晚這群基地的頭麵人物中孤高無雙的女皇。我仿佛覺得他們投來的目光不再是詢問和疑惑,而是崇拜和豔羨。


    我就是我,我到哪兒都會是我,他們成為不了我,這是我感到尤其得意的地方。


    我正在人群中穿梭不停、無私而盡情地展示自己最靚麗的風采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哎呀,這不是戴瓊小姐嗎?果然是你,我對你的到來表示由衷的歡迎。”我朝那個聲音看去,隻見那人穿著深色西服,紮著紫紅色鑲有金色條紋的領帶,頭發梳得整齊而光亮,嘴帶微笑,臉露紅光,手上拿了一個裝著一半紅酒的高腳酒杯,正大步向我走來——他正是基地的主人陳大為主席。


    我陡然看見陳大為,心裏一震,剛才竟然鬼使神差地隻顧在人群中和其他女人競相攀比,竟然忘了陳主席,該死該死。見他大步走來,我也急忙迎上前,笑著對陳大為說道:“陳主席,我也非常高興到這兒做您的助手,今後在工作中還請您多多指教呐。”


    陳大為看見我空著的雙手,招來侍應生,從他端來的托盤上取過一杯已經斟好的紅酒遞給我,說道:“戴小姐,謝謝你的賞光。你瞧,這裏就是我住的地方,‘樂康居’,快樂安康。你看如何?”


    我微笑著接過酒杯,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這幢洋房的確漂亮,今晚的宴會果然熱鬧。這裏常有這樣的聚會嗎?”


    陳大為上身微微前傾,悄悄地對我說道:“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經常辦這樣的聚會,那隻是一句話的問題。你知道嗎,今晚的這個宴會就是專門為你接風洗塵的?”


    “專門為了我?”我有點受寵若驚。


    陳大為笑著點點頭,忽然拉住我的手,快步走到洋房門廳前高高的台階上,對著人群高聲說道:“請各位安靜,請各位安靜。”這句話一出口,原來喧喧嚷嚷的人群很快就靜了下來,紛紛引頸朝這裏張望。陳大為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今天我有幸向大家介紹一位我們基地的新人,她今天剛剛跋山涉水、曆經辛苦來到我們身邊,她將加入我們的團體,她也將成為我的助手,她就是站在我身邊的這位美女——戴瓊小姐。”


    不知為何,本來應當已經習慣於這種場合的我卻感到臉上有些微微發熱,好像第一次經曆這種大場麵似的。當我聽見陳大為說“請各位安靜”的時候,原來還紛擾嘈雜的現場迅速靜了下來,人人都像中了魔法似的定住身體,正在走路的忽然停在當地,正在交談的忽然張口不語,正在飲酒的忽然舉杯不動,正在從長長的餐台上拿取食物的也把食物捏在手裏,並不送到口中。當陳大為開始介紹我的時候,我看見無數道目光一齊射過來,盯住我的臉、我的身體,仿佛要看清我臉上的每一個毛孔,仿佛要把我的身體看穿、看透一樣。在如此多的目光的聚焦之下,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如坐針氈似的,竟和剛剛進入這群人時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陳大為話音剛落,下麵“劈劈啪啪”地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似乎聽到有人在歡唿,有人在吹口哨,大家又開始交頭接耳地談論起來,隻不過這次談論的主題又重新歸於了一個,它就是——我。


    “這個小女孩是誰呀?誰認識她?”


    “瞧她的年紀,好像小得很呐。”


    “她怎麽會到這裏來?誰知道她的來曆?”


    “她怎麽一來就成為陳主席的助手?這是一步登天啊。”


    “哦,或許是靠臉蛋吧?你瞧她的臉蛋的確長得不錯,身材嘛也屬於百裏挑一。”


    “或許她和陳主席有什麽特殊的關係吧。”


    “誰知道呢,這年頭稍微有點姿色的小姑娘都喜歡不是傍大款,就是認幹爹。說不定她認了陳主席作幹爹呢。”


    “哎呀呀,這樣的女人來了隻會攪渾這裏已經不幹不淨的一潭水啊,看來今後的日子……”


    “噓——,別亂說,小心隔牆有耳。”


    “…………”


    人群中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我無法聽清楚他們具體在說些什麽,上述摘錄的幾句話語隻是偶爾隨風飄進耳朵的寥寥數句。但僅僅這幾句,已使我極為震撼,一時間兩耳盡是嗡嗡嗡的顫鳴聲。


    這就是我對我和這群似乎歡樂的人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況的忠實的描述,他們不是像歡迎一個新朋友地那樣歡迎我,而先是羨慕和嫉妒,轉而又滿懷誤解與刻薄。我心裏隱隱感到,今後和這樣的人朝夕相處的確不易。不過我倒沒有特別的不安,我心裏暗自說道:不要看你們現在得意得很,我終會讓你們看到我的價值,我絕不是陳大為特意擺放在他身邊的一隻花瓶。


    陳大為顯然也聽到了這些人的議論,臉色稍微變了變,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不要在乎他們的閑話,他們隻是不認識你而已。”


    我也輕聲迴答道:“我不會在意的。”


    陳大為說道:“很好。”突然提高了嗓門,又對著台階下的那群紅男綠女們高聲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此刻,請讓我們高舉手中的酒杯,為戴小姐的加盟而表達我們內心深處最誠摯的歡迎吧。幹杯!”說完,他把手裏的紅酒一飲而盡。


    台階下的眾人也紛紛效仿,在此起彼伏的“幹杯”聲中,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我手裏也拿著酒杯,那是陳大為剛才遞給我的。我看著杯裏的酒,晶瑩紅潤,那應該是上品葡萄酒。陳大為對我做了個手勢,示意我也飲盡杯中的酒。我微微頷首,舉起杯子放在唇邊,眼裏看著杯中紅酒,正待飲啜之時,忽然發現杯中紅光一閃,再注目細看時,卻發現杯中之物哪裏是酒,竟然黏黏稠稠,還帶著一點難以言明的腥味,這……這分明是血啊,殷紅的鮮血!


    我大驚失色,原來這些人喝的不是酒,而是血!散發著淡淡腥味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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