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以來,我感到身體並沒有什麽異常,我像往常一樣地吃飯、睡覺、做功課,也沒有遭遇過特別的事情或受到過什麽意外的創傷,幻覺仿佛在不知不覺中突然就來了,沒有一點警示,沒有一點先兆,讓我絲毫沒有覺察。


    難道在不知不覺之中我頭腦裏的某個地方產生了病變?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我不敢相信,我也不願相信。我現在就住在醫院裏,這家醫院是大學的附屬醫院,幾乎也是全省最好的一家綜合性醫院,如果我真的因為病變而產生幻覺的話,以這裏堪稱一流的醫療條件一定能夠查出點什麽來,至少也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但是他們到現在也沒有告訴我一點點這個方麵的跡象。


    或許我真的沒有什麽生理意義上的病,所謂幻覺隻是偶爾發生的小問題,屬於一次意外,隻是一次意外而已,是任何人在都可能有的那種生活上的意外。如果隻是一次意外,我就沒有必要為此擔憂,我為什麽要為了一次生活上的意外而無休止地擔憂呢?


    當我頭腦逐漸清醒一點、不再像先前那麽沉重的時候,我慢慢地滑下病床,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麵撲來,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花香,拂過我的鼻尖,慢慢地沁入我的心田,我整個身體好像都沐浴在這無邊無際的淡淡的芳香中了,讓我感到翩翩欲飛,飄飄似仙。天氣很好,陽光燦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舒服地好像要跳起舞來。


    我很喜歡這種陽光和空氣,尤其是當我已無法再忍受病房裏令人窒息的壓抑的時候,這種陽光和空氣恰好給了我心靈無限溫暖的安慰,讓我本來一顆已經接近冰凍和消沉的心又蘇醒過來,重新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


    如果一個人鬱悶久了,就請他接觸明媚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吧,這種充滿了活力的陽光和空氣一定能夠重新激活他的心,重新敞開他的靈魂,讓他重新接受命運的安排。


    我站在窗邊盡情地舒展開雙臂,微閉雙眼,大口大口地唿吸著窗外大自然所恩賜的昭示著青春和生命的空氣。


    我是一個不肯服輸的人。我是一個不肯被命運的挫折擊垮的人。


    勇氣和信心才是我生命裏最讓我驕傲的本源。


    在我開始大口地唿吸著窗外空氣的刹那間,我已經作出了一個決定:無論我遭遇的是什麽頑疾,無論我今後的生命會因此而有多大的挫折和痛苦,我都要勇敢地去麵對,勇敢地去接受,勇敢地去承擔。我一定要活出一個真實的自己,活出一個勇敢、強大的自己,活出一個幸福、永遠的生命。


    天空真藍,藍得耀眼。


    有鳥兒從湛藍的天空中輕盈地飛過,像精靈似的掠過幾片淡淡的雲彩,一路飛向遠方。


    有飛機從湛藍的天空中飛過,閃爍著夢幻般的銀色的光芒,留下一道長長的雲翳。


    我的心也從湛藍的天空中飛過,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直到永永遠遠。


    我真想一輩子這樣去生活,做個勇敢、無憂、自在、瀟灑的人。


    夢在,生命在。


    我這樣想著,逐漸放鬆了下來,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似乎看見了自己本應有的生命的幸福。


    當我臉上露出滿足而愜意的微笑的時候,我就聽到了敲門聲。


    我還沒有來得及迴應,門就開了一條縫,一個腦袋從門縫裏偷偷地鑽了進來,朝裏麵張了張。我立刻就認出了這個腦袋:馬豔麗!


    “快進來吧!”我的聲音響亮了許多。


    門一下子就完全打開了,馬豔麗的身體快速閃了進來。她一進門就像機關槍似的說道:“瓊,你看起來好極了,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喜歡你好極了的時候的樣子,你高興的時候說話的聲音也好聽,就像是在唱歌。我很喜歡聽你唱歌呐。”


    我笑著拉過她的手,說道:“剛才你不是來過這裏了嗎,怎麽又來啦?”


    馬豔麗支支吾吾地答道:“其實我……,其實我……”


    “其實你一直都在門外,根本沒有離開,是不是?”


    馬豔麗點了點頭,說道:“我有點擔心你,所以沒有敢離開。”


    我心裏一陣感動,眼中噙滿了淚水,一把抱住馬豔麗,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不由自主地哽咽著說道:“豔麗,你真是太好了,我真不知道怎麽說了,謝謝你!”


    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因為擔心我而自願守護在門外,對我這樣一個長期生活在被人冷漠、遭人歧視的環境中的孤兒來說,怎能不讓我原本矜持的感情瞬間破裂,任它如濤濤江河一樣地狂放奔流呢?


    是的,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為了我而辛苦地守候。


    是的,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為了我而默默地奉獻。


    我應當記住她,我應當感謝她,她……她就是馬豔麗。


    如果生命能有第二次,我寧願變成一件棉衣,給她溫暖,我寧願變成一支發卡,給她美麗,我寧願變成一個抱枕,給她安慰。總之,我願意變成任何一件對她的幸福有幫助的東西。


    別人若愛我一分,我一定會愛他十分。


    馬豔麗也把我緊緊地抱住,輕輕地撫著我的後背,安慰我說:“傻姑娘,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好朋友之間隻求奉獻,哪裏需要說那麽多婆婆媽媽的話。”


    是的,我們是好朋友,的確是好朋友,是相濡以沫、生死與共的好朋友。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所謂的好朋友,可是這些好朋友中的大多數隻能和你共同享福,又有多少能在你危難的時候為了你而默默地守護呢。


    我和馬豔麗相互抱在一起,我哭,她也哭,我們都哭成個淚人兒似的。


    就在我們的感情都如脫了韁的野馬盡情地狂奔的時候,忽然門外響起了一個語調低沉的男中音:“你們兩個人都這麽大了,還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的,好意思嗎?”


    這個聲音我和馬豔麗都太熟悉了,他就是馬教授。


    馬教授來了。


    馬豔麗見來人是她父親,急忙跑過去攀住他的脖子,嬌笑道:“我們都是女孩子嘛,愛哭愛笑,愛玩愛鬧,這是女孩子的‘專利’,這樣才是性情中的人嘛。”


    馬教授佯裝怒道:“什麽專利,什麽性情中的人,說白了就是不懂規矩、喜歡胡鬧的人。”


    “啊,父親,您可千萬別這麽說,如果我一天到晚對您板著臉,不苟言笑,您就認為那樣才好嗎?”說著,馬豔麗做出一副愁眉板臉的樣子。


    “誰要你整天這副模樣啦?我的意思是說你現在不能在這裏胡鬧,打擾戴瓊的休息,她可是個病人,比不了你整天活蹦亂跳、大喊大叫的。”


    “哎呀呀,胳膊肘往外拐呐,雖然瓊是我的好朋友,您也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看待,但是……但是呢,我才是您的親生女兒呀,所以無論在什麽場合,無論在什麽地方,您應該首先維護的是我的利益。”


    “還維護你的利益?你再這個樣子,沒大沒小的,你這個女兒我不要了,我把戴瓊當成我的親生女兒。她比你要聽話多了,比你要懂事多了,比你要成熟多了。”


    “爸爸,您沒有看出來嗎,我和瓊是一體的呀,您不要我做女兒呀,她也不會做您的女兒的,(馬豔麗碰了碰我的胳膊)你說是不是啊?爸爸,這樣一來,您兩個女兒就會都失去了,孤獨終了,遺憾終身。”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希望自己的父親老無所依?真是教女無方,教女無方啊。”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父女兩人在這裏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的模樣,一會兒心中一陣陣地喜悅,一會兒鼻頭又一陣陣地酸楚。


    馬教授哈哈大笑,拋開馬豔麗,走近我麵前,仔細地端詳著我的臉,說道:“你現在的氣色看上去好多了,麵色紅潤,神清氣爽,恢複得不錯,看來發生的一些事情並沒有給你造成太多的影響,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禮貌地應道:“謝謝您的關心,馬教授。我現在感覺挺好。我想我現在就可以出院,迴學校去了。”


    馬教授忙道:“不急不急,雖然你現在恢複得不錯,但我能看出,還有點精神萎靡。你需要在這裏再觀察一段時間,我已經和醫院的院長說好了,你暫時可以放心地住在這裏,隻要需要,隨時拉鈴,護士就在外麵。我必須對你的健康和安全負責,你住在這裏比你住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讓我放心。”


    我實在不願意一個人住在醫院,住在這裏比坐牢好不了多少。學校還沒有放假,馬豔麗不可能天天都在這裏陪我啊。於是我說道:“馬教授,我……我還是想……”


    我剛一開口,馬教授就猜到了我的意思,打斷我的話,語氣嚴厲而堅決地說道:“你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你住在這裏,等你好一點後再考慮搬出去。”


    見馬教授如此堅決,我已無法再說什麽,隻好順從地點了點頭。


    馬教授見我點頭同意,便說道:“很好,很好。你就先住在這裏,你的一應生活需要,我都會叫豔麗送來的。如果你有什麽要求,也可以告訴豔麗,總之,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一樣。不過,你住在這裏要聽醫生的話,不許亂跑。戴瓊啊,我知道你活潑好動的個性,沒人看管的時候就喜歡到處跑。你在這裏好好休養,我再來看你時,如果你沒有比現在胖一點,如果你的氣色沒有現在好一點,我是不會允許你出院的。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說道:“知道了。”心裏卻在想,明明知道我生性好動,卻還把我關在醫院的病房裏,不許我亂跑,不就是借這個名義讓我坐牢嗎?我在這裏坐牢,心不甘情不願,怎麽會胖一點,怎麽會氣色好一點呢?看來在可預見的未來我是無法脫離苦海啦。但是我不能就此頂撞他,隻好同意了他的要求。


    馬教授又對馬豔麗說道:“你既然是她的好朋友,就要為她著想。我知道戴瓊在這裏,其他地方你就待不住。好,我允許你可以在這裏陪她,不過,你也不要太高興,我有個任務交給你,你要在這裏好好地監督她。這個戴瓊,如果沒有人監督,就像一個從籠子裏逃出去的兔子,抓都抓不到。如果你不好好地監督,讓她出什麽事的話,哼,到時連你一塊處罰,狠狠地處罰。聽到沒有?”


    馬豔麗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麵帶喜悅地說道:“知道啦,父親大人。”


    馬教授點了點頭,說道:“我還有點事,必須去處理一下,過一段時間我再來看你。”


    馬教授說完,就大步走出了病房。


    我趕緊說道:“馬教授,請您慢走。”


    馬豔麗立即跑過去,就要把病房的門關上。


    就在這時,馬教授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馬豔麗,說道:“那麽急著關門?”


    馬豔麗看著他,喃喃地說道:“我以為您要走了。”


    馬教授道:“我警告你,可不許出紕漏。”


    說完這話,他腳步匆匆地離開了病房。


    馬豔麗趕緊把房門關緊,和我兩手緊握,高興地轉了兩圈,說道:“太好了,這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是啊,又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們要繼續哭嗎?”我嘻嘻地笑道,馬教授進來之前我們正在抱頭大哭呢。


    “哭?為什麽要哭?我現在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真的這麽高興?”


    “那還用說。”


    “可是我高興不起來。”


    “啊,瓊,怎麽了?為什麽你不高興?”


    “你沒有聽見馬教授說嗎,我必須一直待在這裏,就在這個狹小的病房裏,其他地方哪裏都不能去,這不是要我在這裏坐牢嗎?在這裏坐牢,我怎麽能高興得起來呢?”


    “可是有我呢,我會在你身邊。”馬豔麗眨著大眼睛說道。


    “你和我不一樣,豔麗,你高興了,可以待在這裏,你不高興了,可以從這裏出去,到任何你喜歡去的地方。我呢?我就不一樣了啊,無論我高興不高興,哪裏都不能去,隻能在這裏坐牢,坐牢呀。”


    “那怎麽辦呢?”馬豔麗聽我這麽說,似乎有些著急。


    我對她努努嘴,故意長長地歎了口氣,悄悄地說道:“你看窗外天氣這麽好,天高氣爽,鳥語花香,待在這裏,豈不是是要辜負這大好春光啊。”


    “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什麽意思。”


    “我知道了,你是想出去玩,是不是?”


    “這可以你說的。”


    “不管誰說的,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可不想整天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可是……”


    “可是什麽,你是想讓我不高興,整天都在這裏鬱悶得發愁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我被關在這種地方,整日憂愁,以淚洗麵,就是沒有病也會落下滿身的病,但是如果……”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是想說,外麵到處都是醫生和護士,他們不僅認識我,也認識你,恐怕他們也得到了馬教授或院長的關照,不許你出去呢。”


    “隻要有心,這一間小小的‘牢房’又怎麽能關得住我們。”


    “那怎麽辦呢?還是……還是等到晚上,晚上這裏人少,我們再乘機偷偷地溜出去?”


    “晚上?晚上到處都是一片漆黑,即使溜出去了,又有什麽意思。”


    我朝四下裏一看,看見了我剛才打開的那扇窗戶。病房雖然在二樓,但外麵有一棵大樹緊挨著窗戶,杆壯枝粗,樹葉茂盛。我立即有了主意,指著窗戶對馬豔麗說道:“我們可以從那兒下去。”


    馬豔麗驚道:“那兒?你是說我們爬窗戶下去?瓊,我們可是在二樓呀,萬一摔下去怎麽辦?況且,那麽高,跳下去嗎?我可不敢。”


    我笑道:“我們可以爬到窗戶外麵,再順著那棵大樹溜下去。隻要小心一點,不會有事的。你看我的。”


    我說完,快步走到窗邊,把頭探出窗戶看了看,又從房間裏掇了條凳子放在窗旁,踏上凳子,抓住窗框,小心翼翼地攀過窗戶,跨上了大樹,又順著樹幹溜到了窗外的花園裏,一切都是那麽順利自然。


    馬豔麗伏在窗戶上看著我,我則站在花園裏頻頻地向她招手,鼓勵她學我的模樣也從窗戶外的大樹上溜下來。盡管這一冒險的舉動讓她緊張得臉色刷白,但在我一再的慫恿下,她已決定嚐試了,而且她果然成功了。當她再次站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的時候,盡管仍在喘著粗氣,盡管不停地拍著胸口想安慰一下依舊狂跳的心,但臉色已經因興奮而發紅,眼睛裏的光芒也亮了許多。


    “你知道嗎,我是第一次,第一次這麽做呢。”


    “人總要有第一次的呀。”


    “好刺激啊。”


    “如果太平淡了,生命就會變得蒼白。”


    病房窗戶外麵是一個碩大的花園,足有兩個足球場大小。此刻花園裏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競相爭豔,紛紛張開一張張盈盈可愛的笑臉,高興地歡迎我們的到來。花園裏樹木蒼鬱,假山嶙峋,小溪淙淙,還有許多知名或不知名的小鳥躲藏在枝葉之間,隻聽見嘰嘰啾啾的聲音互相交和,從不間斷。花叢中、小溪畔、綠蔭上還有各色的蝴蝶翩翩起舞,蜜蜂穿插其間,點點滴滴,盡享春天的無窮樂趣。


    我的心情從未有如此之好。我徜徉在繁花似錦的花園裏,好像從未有過的輕鬆快樂,張開雙臂,盡情地舒展開身體,在花溪裏奔啊,跑啊,跳啊。清風在我耳邊唱歌,蝴蝶在我身邊伴舞。馬豔麗也被我的情緒感染,跟著我一起又跑又跳,又瘋又鬧。我們互相追逐,互相嬉戲,互相擁抱,整個花園裏都充滿了我們無拘無束的笑聲。


    我正在興奮快樂之際,忽然看見眼前爛漫的春色,心中若有所觸,突然停下腳步,坐倒在草地上,抱著頭,竟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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