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外,京報報社所在。


    因為工作需要,這裏同樣是一套大院子,甚至比大明報報社的那套院子更大,隻不過從建築到裝飾各方麵都比較粗糙罷了。


    明天便是六月十五,又到了《大明報》發行的日子,所以京報的人便提前忙了起來。


    一主屋堂中,燭光幾點,京報高層人員正在議事。


    “東家,這是下一期報紙的加料,您看看。”總編輯楚量才說著將一疊寫好的稿件交給了張元生。


    說起來,楚量才原本並沒有報社總編輯這個職位,他雖是秀才出身,但早幾年被張元生聘請後也不過當個管事而已——專管下麵那些在邸報基礎上編寫新內容的窮書生。


    至於張元生,原本隻是個走歪路子的中等書商。


    何謂歪路子?他並不如其他書商那樣賣四書五經、科舉考試資料、小說、詩詞集等,而是專賣類似《金某梅》這類為主流士人所不齒、卻為多數年輕識字之人所喜愛的小說乃至繪本。


    這生意做得最好時,他甚至將《金某梅》一類繪本書籍銷往朝鮮、日本等海外藩國。


    可惜歪路子有上限,他做來做去也就是個中等商人。後來為了更進一步,他便學人招錄邸報賣,並更進一步,發展出了自家的《京報》。


    他這一步果然沒走錯,隨著京報影響力擴大,他被不少士紳、大地主、大商人所看重,終是邁入了上流圈子,也成為了大商人。


    如今張元生已經年過六十,但仍精神矍鑠,賣書的生意已經交給了兒子,京這一攤事他卻親自管著。


    《大明報》現世後,張元生驚為天人,很快就拿出魄力,對京報大做改動,幾乎是全麵模彷大明報報社。


    比如,京報下麵如今有編輯房、發行總管、印刷作坊、財房等機構,多數與大明報下的機構隻一兩字之差。


    至於報紙版麵設計,更幾乎是全麵向《大明報》看齊。


    其中,白話文、在報紙上為商人刊登“廣告”,招攬生意;以及向民間其他人約稿,這三個主意最得張元生讚歎。


    當然,京報一開始就不是單純的抄襲大明報內容,而是會進行加料,即添加一部分自己的內容。


    至於更改大明報的文章,倒是有人曾出錢讓張元生這麽幹,但他想來想去還是硬著頭皮拒絕了,為此還得罪了幾個能量不小的人。


    因為他有種感覺,若真的篡改《大明報》文章發刊,怕是要獲罪。畢竟那上麵不僅有很多朝廷政令的解釋,甚至還有天子原話。


    篡改大明報文章算不算曲解聖意?乃至假傳聖旨?


    那可是殺頭抄家的大罪···


    張元生扶了下鼻梁上價值好幾百兩的老花鏡,目光在其中一份稿件上停留許久,隨即遞給楚量才,問:“為用(楚量才字),你看看這份稿件到底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在跟朝廷的‘大煉鋼鐵令’唱反調?”


    張元生少年時也曾立誌讀書當官,可惜考了幾次,連個童生都考不上,就放棄學業迴去繼承家業當書商了。


    當然,他六十歲的人,又多年經營京報,與上流圈子的人打交道,見識還是有一些的。


    隻是讀書人的文章本就委婉,那些與朝廷唱反調的文章就寫的更加隱晦了,有時候他也難揣摩透其中意思的。


    這時候就需要更有文才、學識的人參謀了。


    稿件楚量才都看過,此時瞅了一眼,便道:“此文章確實是在反對‘大煉鋼鐵令’,畢竟此前我大明曆代皇帝在位時,開礦都被認為是與民爭利之舉,礦場礦工則被認為是禍亂之源。


    先帝在位的後十年,就一直想要開礦以增加歲入,解決軍餉問題,卻屢屢被朝臣阻攔,直到崇禎十四年才強令施行···”


    說到這裏,楚量才忽然停住,因為他注意到張元生露出了不耐之色,這才醒悟,跟張元生將這些朝政之事沒用。


    想了想,道:“我江南士紳家中或是宗族裏,開礦獲利者眾多,其中更有不少未在有司報備的黑礦。


    若各地推行大煉鋼鐵令,必然會對礦務之事更加嚴格。黑礦極可能被查出來遭到官府嚴懲不說,明麵上的礦場也必須跟著提高礦工待遇。


    另外,有些礦藏雖未開采,卻被各家視為囊中之物。在大煉鋼鐵令下,必然被朝廷或他人所開采,豈不是如同挖這些人身上的肉?


    這金陵決明子便是這些人的代筆人,東家您背後那些人可也有好幾位在其中,所以,這篇文章怕是必須安排上啊。”


    張元生聽得眉頭緊皺。


    沉默一陣,忽然道:“我有消息,說是朝廷在原是空殼的宣傳部下成立新聞司。”


    “新聞司?”楚量才聽了神色一變,想起大明報常把時事稱之為新聞,不禁問:“此司莫非與我們報業有關?”


    “聽說就是管我們這些報刊的,便是那《大明報》報社,都在其下。”


    嘶~


    楚量才不禁吸了口涼氣,隨即道:“若如此,怕是朝廷真要對我等民間報刊動手了,隻是不知會如何做?一律禁絕?”


    張元生搖頭,“若是一律禁絕,直接下一道聖旨就行了,哪用得著專門成立有司?多半是要將我們管起來。”


    “那東家可探聽到新聞司掌事官員是誰了?與此人打好關係很重要啊。”


    “暫時還沒有。”張元生搖頭,“但既然知道這事,後麵我們出刊就得悠著點。


    如今朝廷為‘大煉鋼鐵令’、‘大建鐵路令’大造聲勢,顯然實行這兩項政策的決心很大,我們若這時候跳出來與朝廷唱反調,怕是不會有好結果。”


    “那下期決明子這篇稿子就不安排了?”


    張元生聞言卻是露出猶豫之色——決明子背後那些人能量太大了,根本不是他現在所能抗拒的。


    咬了咬牙,他道:“還是要安排上,但你給潤色一番,讓其文意藏得更深一些。”


    連夜改稿子啊?


    楚量才一聽這活兒就不想幹,不禁道:“東家,決明子可是最忌諱別人動他稿子的,我們這麽做恐怕沒法兒跟他交代。”


    “迴頭我跟他交代。”


    定下這件事,張元生繼續看加料的稿子,結果又發現幾份和朝廷唱反調的,其中就有針對“大煉鋼鐵令”的,也有針對其他政策的,文意甚至比決明子的還要明顯。


    “這些人,不跟朝廷唱反調難道不行嗎?”


    張元生覺得頭疼,甚至後悔與那些人關聯太深了。


    ‘這麽下去,我京報怕不是要成為反對朝廷政策的最大陣地?如此豈能有好下場?’


    想起去年當今聖上登基時舉辦的閱兵儀式中那些精銳無比的新軍,再想想那些跟昭武朝廷作對的糧商、大地主的下場,張元生隻覺得大熱天的脖子一陣發寒。


    楚量才對張元生的難處能理解部分,但卻沒有辦法解決——畢竟京報能成長到今天這等規模,就是靠著那些人起來的。


    就在張元生看著手中剩餘稿件心煩時,外麵忽然傳出一聲驚唿。


    隨即便是兵甲碰撞聲,以及嚴厲地宣喝聲。


    “禁衛軍協助新聞司、錦衣衛辦事,此處已經被包圍,爾等老實配合,勿要亂動!”


    “軍爺饒命,我們不是賊人啊。”


    “我隻是被雇來做工的,什麽都不知道。”


    “軍爺,我們東家和幾個掌櫃的就在裏麵···”


    張元生、楚量才等京報高層正驚慌呢,就聽見有人把他們賣了。


    再想到包圍此處的是禁衛軍,便徹底絕了逃跑的心思,相視一眼,乖乖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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