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著望了幾眼,道:“陛下,我看著倒像是在鬧事呢?”


    “你們既是隨朕微服私訪,便不要稱陛下了,稱我公子吧。”朱媺娖卻是先說起了稱唿的問題。


    幾人當即應是,並不覺得稱唿朱媺娖為公子有何奇怪。


    明末江南風氣已經頗為開放,女子出遊,被家人稱作公子、少爺的比比皆是,不足為奇。


    “走,我們過去聽一聽,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學校算是半個官府衙門了,這些人竟然敢堵在大門前鬧事,膽子倒是不小。”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遇到眼前這類事,朱媺娖首先想到的就是官府威嚴受到了冒犯與挑釁。


    這種風氣是絕不應增長的。


    ···


    卞玉京越過羅雲深,將目光從梅德文身上收迴來,又看向校內一群男教師中的某個中年男子,男部一年級的年級主任,兼一班班主任及語文老師,梅德諾。


    此人秀才功名,與梅德文乃是同宗,此前更是梅崗社學的掌管者。


    之前卞玉京便隱約懷疑梅德諾,如今見到梅德文出麵,她覺得這事八九和梅德諾脫不開關係。


    畢竟,她和卞玉樓的身份,在學校也隻有少數人知道。


    梅德諾正是其中之一。


    將目光從梅德諾身上收迴來,卞玉京看向麵前上百名學生家長,道:“我就是卞玉京,諸位的來意我已知曉,這裏我便給諸位一個肯定的答複。”


    卞玉京話語停頓了下,人群也變得一片安靜。


    “我本出自官宦之家,隻因年幼時家道中落,不得已賣身入青樓,而後成為清官人。


    我是學過如何以色娛人,但學得更多的是琴棋書畫。此外,我既然能來此任小學教師,便是通過了縣學麵試,得到官府認可的。


    過去兩個月,我所教的女部一年三班,兩次月考成績更是全校第一。


    官府認可,才能超過學校其他語文老師,能教出全校第一的好學生。諸位家長,你們憑什麽說我沒資格教學生?”


    說到最後,卞玉京語氣雖然貌似平靜,可誰都能感覺到她深藏的委屈與憤怒。


    一眾學生家長被她這番話說得一陣安靜,其中不少露出了沉思之色,也有人和身邊人低聲議論起來。


    “她說的是真的嗎?”


    “她都承認曾是青樓女子了,應該不是假話吧。”


    “若是真的,倒也是個可憐人。”


    “她教的學生真的兩次考全校第一?”


    “是她教的班——似乎還都是女娃呢,竟然比男娃還厲害,嘖嘖。”


    “女娃班兩次全校第一,真的假的?”


    “當這麽多人的麵,羅校長也在呢,這種事她沒法說謊的···”


    就在輿論隱隱有轉向卞玉京這邊時,忽然又有人叫道:“說這麽多,你還不是當過妓女?既然當過妓女,就沒資格當先生!你這是辱沒了孔夫子!”


    “對,妓女怎麽能當先生?女娃跟著你,就算學習再好,名聲也壞了,將來怎麽嫁人?”


    “妓女不配當先生!”


    “滾出梅崗小學!”


    隨著幾個人的帶動,到後麵,竟然有一二十人都跟著大喊“妓女滾出梅崗小學”的。


    這場麵,即便是卞玉京見多識廣,經曆了不少事,此時也不禁麵色煞白。


    關鍵時候,後麵上來一人,緊緊握住了她的一隻手。


    她迴頭一看,正是同樣麵色蒼白、並滿臉緊張的妹妹,卞玉樓。


    忽然,卞玉京的心又安定下來。


    這時,梅德文卻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看著羅雲深道:“羅校長,民意如此,難道你不該有所作為嗎?跟上麵說一聲,將這這兩位開革了吧。”


    聽著那一二十個百姓連續不斷的叫聲,羅雲深露出了猶豫、糾結的神色。


    卞玉京則緊張地看向羅雲深,同時絞盡腦汁地想著應對辦法。


    然而,該說的、能說的,她自認為剛才都說清楚了。如今明顯是有人故意要以她曾是青樓女子之事起哄,好逼走她,一時之間,她也難以想到好的辦法。


    梅德文則又道:“說起來,這江寧第十三小學之前畢竟是梅崗社學,如今教育的也多是我梅崗子弟。


    學校屋舍如此簡陋,我們梅氏作為梅崗第一大宗族,實在是有愧啊。此事之後,說不得要幫學校多建幾座學舍。”


    卞玉京聽得一愣。


    隨即就不禁暗罵梅德文無恥。


    他這番話無異於當麵賄賂。


    問題是,他賄賂的並非羅雲深個人,而是整個學校。如此便夠不上賄賂之罪,反而能成為一樁梅氏宗族捐資助學的美談。


    但這件事顯然是有一個前提的,那就是羅雲深得按梅氏的意思,趕走她們姐妹倆。


    說起來,上麵對於小學建設經費撥的並不少,但當校長的,哪有嫌教育經費多,嫌學校房子多的呢?


    所以,梅德文這麽一說,羅雲深就更加動搖了。


    他正待給一個貌似而非的迴應時,忽然附近響起一個清脆的話語聲。


    “真是沒想到,小學這種才出現不過兩三月的官府衙門,竟然也會被地方宗族、士紳幹涉行事,朝廷王法何在?”


    這平澹的話語隱有一種高不可冒犯的威嚴感,再加上因梅德文之前講話,那些起哄的百姓沒再叫喊,便一下子讓周圍人都聽見了。


    普通百姓聽不明白,可梅德文、羅雲深卻一聽就急了。


    因為這番話赫然給兩人都戴了一頂大帽子。


    地方宗族、士紳幹涉官府行事,在以往是常態。問題是如今並非以往——應天府的清丈田畝之事正在收尾呢,經過清田與攤丁入畝,整個應天府的士紳、地主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服帖的不是被流放到了北疆或者南邊海島上,就是被強行遷徙到了北方各省。


    所以,如今應天府的士紳、地主可不敢被打上幹涉官府行事的標簽。


    梅德文循聲望去,就瞧見了一個女公子。


    雖然這女公子氣質十分特殊,氣度也相當不凡,但焦急、惱怒中梅德文卻沒有多想,看對方年輕,便直喝道:“哪兒來的黃毛丫頭,敢胡亂置喙我梅崗之事?!”


    說話時,他還提著拐杖向那女公子指了指,以加強說話的氣勢。


    卻沒想到,他這個下意識地動作,直接就引發了突變。


    他話剛說完,拐杖半抬起來都沒放下,就被兩道人影躥到身前,踹得斜倒在地,同時拐杖也被奪走。


    這一下梅德文直接懵了。


    心想:什麽情況?


    周圍人也都懵了。


    因為出手的是兩個衣著普通的年輕女子,可她們的動作卻幹練之極。


    與此同時,又有十幾個人相繼現身,掏出了短刀和手銃,將那女公子護在了中間,與百姓們隔絕開來。


    見此,女公子卻是露出了無奈之色,道:“不過就是爭吵一句,你們怎麽就動手了?這讓朕還怎麽微服私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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