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圖雖然和薑曰廣同為1583年生,但為官資曆卻比薑曰廣老得多。


    他在萬曆三十八年(1610年)便中了進士,薑曰廣則是萬曆四十七年的進士。


    崇禎初年,他便坐到了左都禦史的職位,後來因為看不慣宦官督政請辭,歸鄉為民十年。


    到了崇禎十五年才因為在家鄉膠州帶兵抵禦清軍,守住了膠州城,被崇禎重新啟用,為南京兵部侍郎,之後又升為南京戶部尚書。


    縱觀高宏圖做官幾十年的作為,從一開始就特別厭惡太監,專門跟太監對著幹,愛拿太監刷名聲。


    其雖是山東人,但卻是東林黨骨幹,南明弘光朝的東林黨真正的首腦。至於史可法,隻是東林黨的頭麵罷了。


    此人算是典型的儒門官員,在為官曆政時就是勸君王勤修內政、懲處奸佞那一套,並無具體的實際政績。


    弘光朝滅亡後,他客居在會稽,收到多鐸的勸降信,看都不看,就逃到了會稽城外一破廟中,絕食九日而亡。


    此前朱媺娖雖然同意了薑曰廣等人,授高宏圖為左都禦史,實際卻做好了高宏圖不願就任的準備。


    沒想到高宏圖竟然來上任了。


    這倒是讓朱媺娖略感意外。


    對於各部門工作的革新,朱媺娖都專門給了一份指導手冊。


    高宏圖既然來任左都禦史,自是對朱媺娖的事有了一定了解,算是表態認可了朱媺娖這位女帝。


    對都察院的那份指導手冊,他也認真看過。


    以前大明的都察院主要是分設十三道監察禦史,監察兩京十三布政使司的軍政等事務,同時還會因各種事特設監察禦史。


    可以說,以前的都察院什麽都可以管,且幾乎都是風聞奏事。


    在朝廷中樞並沒有再分設部門,隻有經曆司、司務廳、照磨所、司獄司幾個行政輔助機構,且每個機構隻有一兩名官員。


    而朱媺娖所給的指導手冊給都察院中樞劃出了三司兩局,並將原來的四個行政輔助單位級別做了調整。


    現在都察院橫向單位排列如下——


    政監司、商檢司、法察司,加以前的經曆司。


    巡查局、特事局。


    司務所、照磨所、司獄所。


    可以歸納為兩局、三所、四司。


    其中巡查局,是為定期巡查某一地方所設,算半常設單位。


    特事局則需因事奉旨而設,不是常設。


    另外,指導手冊還建議在政監司下設立針對十部的十個政監科,又在各省設立督察廳,在各府設立督察局,在各縣派遣一位政監禦使,簡稱政監使。


    至於商檢司、法察司,指導手冊隻寫了幾句籠統的話,並未做具體建議,說是以後再根據情況議定。


    經曆司則照舊。


    最後,則取消了都察院風聞奏事之權,要求:凡有所奏,必有實證。


    高宏圖一眼就看出來,新政是將以前的六科大部分權利、責任都並入都察院了,同時又對都察院權利進行了新的限製。


    比如說都察院完全管不到軍方的事,又比如說必須實證奏事,而不能風聞奏事。


    雖然對朱媺娖的神異有所了解,可這份指導手冊上的意見高宏圖仍無法全部接受。


    聽朱媺娖詢問,高宏圖想了想便道:“陛下所給的都察院革新指導意見,整體而言對國政是有利的,但其中也有不少不合時宜之處。”


    朱媺娖並沒有因為後世的史料,就對一人產生太大偏見。


    尤其是在一些她和郝光明都沒有經驗的事上。


    這一點郝光明也是認同的。


    身處後世,他固然見識廣博,可有些事你沒親身經曆過,沒去實際做過,就很容易紙上談兵。


    這也是朱媺娖要先用這些儒門舊官的原因之一。


    這些人理論方麵再差,甚至是錯誤的,也總是有一些實操經驗的,而這恰恰時郝光明、朱媺娖所欠缺的。


    聽高宏圖說郝光明編的指導意見有不足之處,她便微微一笑道:“研文先生請講。”


    高宏圖道:“此前,朝廷在兩京十三省設有禦使一百多位,可若是按新政上麵的來,所需禦使數量便會劇增到數百位不止。


    如此一來,不僅這些禦使的俸祿會加重朝廷負擔,都察院也未必能全權統領,人多事雜,必然生亂。


    其次,若是不準風聞奏事,而需取實證,禦使對其他部司官吏的威懾力恐怕會大大降低。


    陛下該知道,很多時候官員貪汙犯法瀆職等,是很難取到實證的。


    禦使又多是沒多少經驗的年輕官員,如何能取到實證?


    若取不到實證,難道明知某官員犯法卻隻能聽之任之?”


    說到這裏,高宏圖停了下來。


    朱媺娖略一沉吟,道:“研文先生所說的這兩條雖不無道理,卻失之偏頗了。


    禦使俸祿並不多,即便增加到幾百個,一年又能花費朝廷多少錢?


    朕此前就跟內部眾臣說過,朝廷的錢不夠花,當先設法開源,其次才是節流。


    有些事不能因為花錢就不去做。而且,有朕在,朝廷的財政狀況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所以,別說增加數百禦使,便是增加上千個,朝廷也發得起俸祿。


    至於說人多了、事多了,研文先生擔心都察院不好統領,那便是都察院主官的問題了。”


    頓了頓,朱媺娖又道:“風聞奏事雖然對不法官員威懾力大,但禦使們聽些風言風語便上奏,很容易擾亂朕以及內閣的視聽。


    何況,禦使都是人,也有私心。


    觀我大明過去兩百多年,禦使為他人收買奏事,或為一己私利奏事,或為黨爭奏事,不知有多少。


    近幾十年,禦使更是完全淪為黨爭的工具,成為朝政混亂、敗壞的根源之一。


    至於說禦使多由年輕官員充任,沒有經驗,取實證困難——這難道跟研文先生之前所說的不是一件事嗎?


    因為事情困難便不去做了?莫非研文先生讀了那麽多年聖賢書,就學了個‘畏難而退’?”


    以高宏圖曆任五朝君主、數起數伏的官場經曆,聽了朱媺娖這一番話,也不禁麵色羞紅,額頭冒出細汗。


    雖然六月天氣已經熱起來,可這武英殿卻是安置了不少冰鑒的。


    旁邊薑曰廣也不禁暗唿厲害。


    朱媺娖雖然一口一個先生的稱唿高宏圖,語氣也沒多麽嚴厲,所說之話卻句句迫人。


    畏難而退向來是為人所不齒的,迎難而上才是被世人稱頌的美德。


    高宏圖提了兩點,卻都被朱媺娖歸結為“畏難”,幾乎無法辯駁,便下不來台了。


    朱媺娖並沒有逮著高宏圖窮追猛打,而是看向薑曰廣,問:“居之先生對都察院新政有何看法?”


    薑曰廣原來和高宏圖是差不多的看法,現在自然不能重複高宏圖的話。


    他想了想,道:“陛下,禦使設置到縣所需官員實在太多了,或可先設立到府。


    一府督察局,有二三名禦使,再配合有司吏員,足以監察一府官民不法之事了。


    另外,若非要禦使以實證奏事,還當授予禦使查證之權才行,否則禦使在地方上辦起事來恐怕寸步難行。”


    另一邊,一直聽著朱媺娖和都察院一二把手“交鋒”的郝光明,聽此不禁笑道:“開窗理論果然好用啊。”


    朱媺娖也微微一笑。


    後世那位魯大儒的“開窗理論”其實古時就有類似道理了,不過孫子兵法中所言“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敗”的一種另類應用罷了。


    她和郝光明都知道,大明除去衛所都有上千個縣,肯定是沒法一開始就將禦使設立到縣一級的。


    之所以提出來,就是想用開窗理論讓反對的官員妥協,答應將禦使設立到府一級。


    此前大明算是將禦使設立到省一級,朱媺娖設立到府一級,已然是明顯的進步。


    於是,在薑曰廣略帶忐忑的目光下,朱媺娖一笑道:“居之先生所言不無道理,也罷,都察院新政便先落實到府一級吧。


    至於給予禦使查證之權,可以。但須得於是提前向督察廳、督察局報備,獲得相關文書才行。”


    薑曰廣聽了稍想了想,便真心讚道:“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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