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擋住了山民的第一波進攻,李自成這邊卻也增添了傷亡。


    兩人戰死,三人重傷,一人輕傷。


    李自成數了數,發現身邊能戰的已不足十人了。


    趁著山民退下去的間歇,一名勁卒管隊道:“陛下,不如告訴這些人您的身份,允以重賞,讓他們放我們離開。”


    李自成皺著眉頭道:“如果是交戰前,此舉還有可能取信於他們。可如今他殺了額們好幾個人,你覺得他們還會再信額們的話嗎?


    何況,那為首的人一開始就稱唿額們為闖賊,不出意外,多半是跟額們有仇的地主老爺。


    要是讓他們知道額的身份,恐怕隻會想著拿額的人頭去向清虜領賞。”


    勁卒管隊道:“那現在該如何是好?我們最多再守兩波,就守不住了。”


    李自成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獨眼中褐黃色的眼珠一動不動,顯然也沒了辦法。


    其他人見此,都露出了深深的絕望之色。


    不過這些人都是李自成真正的心腹,受其恩惠甚重,即便是到了此時,也沒誰想要用李自成的頭顱求生、謀富貴。


    即便有個別人如此想,也未必敢實施。


    沒有勾連的情況下,誰也不知在場的還有幾個人是李自成的死忠。


    若隻有一人動手,多半還沒成功就會被亂刀砍死。


    沒過多久,李自成等人就不必發愁了。


    因為外麵的山民再次發動進攻,並且扔進來了幾個冒著濃煙的糞球!


    顯然,這些山民是有備而來,算到了攻不進山神廟的情況。


    隨著十幾個特製的糞球被扔進來,原本就不很大的山神廟頓時被濃煙充滿——雖然山神廟有破漏處,可濃煙散出去也需要一定時間。


    外麵。


    一個三四十歲、身穿綢緞的漢子望著濃煙,神色猙獰而興奮,大喝道:“將這夥闖賊都殺了,一個不留!”


    李自成猜得沒錯,此人名叫周旺,確實和闖軍有仇。


    周家原本是信陽州一大姓地主,卻幾乎被順軍破家滅門。


    虧得周旺老父瞅著亂世降臨,早就做了狡兔三窟之策,讓周旺在震雷山建立了寨子,這才活下一批人。


    後來周旺憑借著震雷山中的寨子慢慢發展,幾年間竟成了這震雷山深處的一大“霸主”,有寨民三千多,寨兵五百餘。


    他的山寨就在這山神廟幾裏地外。


    此前下雨時,寨中一獵戶原本順路到此處避雨,在林子中就注意到了李自成等人的存在,又認為是順軍潰兵,便迴去稟告周旺。


    大股的順軍周旺不敢招惹,但小股潰兵周旺卻是要殺之而後快的。


    事實上,之前幾個月周旺也遇見過退到震雷山中的順軍潰兵——都是被清軍擊潰逃散的。


    所以,周旺便以為這十幾人是那時殘留下的順軍潰兵。


    隻是他不認可大順,才稱之為闖賊。


    周旺原本以為,被濃煙這麽一熏,裏麵的順軍肯定會忍不住衝出來,到時候他就能讓手下寨兵一擁而上,輕易殺之。


    誰知道煙熏了一會兒,眼見煙都開始變澹薄了,仍沒人出來。


    周旺讓人往裏麵射箭,也聽不見什麽慘叫聲,就彷佛裏麵沒了人,或是人都死了一樣。


    ‘還挺難纏。’


    周旺眯起了眼。


    他本是個童生,在震雷山中半民半費的混了幾年,大仗不會打,可應對這種小規模的戰鬥卻有的是辦法。


    當即喝道:“誰敢戴上濕布巾衝進去將這夥兒闖賊殺了,一顆人頭本寨主賞三鬥米,五兩白銀!”


    聽聞一顆人頭直三鬥米,頓時很多寨兵眼睛都綠了。


    如今河南什麽最有價值?不是金銀,而是米糧!


    即便在這震雷山中也是如此。


    當即就有幾十人,割取衣裳往地上雨水坑打濕,遮住口鼻衝了進去。


    頓時山神廟內刀劍入肉聲、砍殺聲亂起。


    不過幾息,有五個人突了出去,竟然全都是順軍——雖然知道外麵也都是敵人,他們卻不得不衝出來,因為在裏麵同樣得死。


    周旺見狀冷笑,一揮手道:“放箭!”


    幾十個準備好的獵手一起射箭,頓時讓五人中的三個都中了箭。


    其中一人正是李自成!


    “陛下!”


    眼見李自成小腿中箭,倒在地上,胡二不禁焦急大喊。


    但他並沒有衝過去保護李自成,而是趁著箭雨間歇,猛撲向十幾步外的周旺!


    周旺下了一跳,連忙後退,急喊道:“擋住他!快擋住他!”


    他雖然並非文弱書生,也能拎刀砍人,但絕非胡二這等看著就很兇猛之人的對手。


    十幾個周家家仆、族人衝上來攔住胡二。


    然而這些人身上基本無甲,戰鬥技巧、經驗、力量也差得太多,被著甲的胡二一刀一個,輕易斬殺。


    眼見胡二如此能打,周圍寨兵竟一時不敢再上來。


    胡二動作卻是絲毫沒有停頓,殺完身邊人,順手就撿起一把腰刀,飛擲向周旺!


    噗嗤一聲,正逃跑的周旺身體僵住。


    他扭頭看向後麵,露出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怎麽都沒想到,眼見都贏了,他竟然這麽稀裏湖塗地丟了性命。


    其餘寨兵見周旺死了,頓時一陣騷亂,幾有崩散之勢。


    但下一息就有擔任寨兵大頭目的周氏族人高喝道:“放箭!殺了這幾人為寨主報仇!”


    這人名叫周發,他喊完便有一支箭射向胡二。


    原來不知不覺,寨兵們又跟胡二拉開了距離。


    胡二揮刀,將箭支磕開,再次衝向最近的寨兵,一個人竟然逼得寨兵連連後退。


    但很快就有十幾杆長槍捅來,將他逼停;又有箭支不斷射來,讓他處境越發危險。


    最重要的是,山神廟中廝殺聲停歇,那些最悍勇的寨兵退了出來,殺向受傷的李自成及剩下的另一名侍衛田釗。


    好在田釗也是個高手,竟然憑一人之力暫時護住了李自成。


    但僅憑兩個人,身手再好,也有力盡難支之時。


    眼見胡、田二人險象環生,受傷的李自成及另外兩個重傷的勁卒也掙紮著起來拎刀再戰。


    寨兵們雖然對幾人人的武勇感到震驚,卻也明白,幾人都到了強弩之末,隻需多磨一磨,多給幾刀,射幾箭就能殺了。


    於是一時無人退去,反而越加興奮。


    周旺雖然死了,可寨子仍是周氏的。不論是誰想要繼承寨主之位,肯定要為周旺報仇,並兌現此前周旺許下的重賞。


    不過十息,卻又有意外發生。


    寨兵外圍先是傳來慘叫聲,接著就是憤怒的喊殺聲。


    聽喊殺聲口音明顯多是陝西話,胡二驚喜地道:“是苗友盛他們來了!”


    寨兵終究不是正規軍,見順軍來了援兵,在山林中一時又分不清有多少人,頓時崩散四逃。


    通過之前濃煙趕到此處的苗友盛十人也沒去追擊,而是匆匆來到山神廟前。


    “卑職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苗友盛瞧見李自成,立即單膝跪地請罪。


    李自成此時臉色已經分不清是蠟黃還是灰白,他用刀拄著地才勉強站立。


    他張口要說什麽,沒說出話來,便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陛下!”


    苗、胡、田三名侍衛都不禁幾乎,連忙扶住李自成,查看其身體。


    卻見不知何時李自成腰間甲衣破了,左腰被紮了一刀,鮮血已浸透了其甲衣、褲腿。


    三名侍衛及周圍勁卒都是屍山血海走過來的人,很清楚,這樣的傷已然無救了。


    想到過去多年,李自成帶領大家南征北戰的種種情景,一時間幾十個順軍漢子都不禁慟哭出聲。


    不論李自成作為如何、成功與否,終究是帶著他們這些底層漢子殺出了一片天,哪怕這片天隻是暫時的,他仍成為了這些底層漢子心目中的英雄。


    如今,他們的英雄竟然在這小小震雷山中死於一夥兒山民之手。


    再想到大順功業將會隨著李自成的死一夕崩塌,這些順軍無人不感到悲痛。


    李自成感覺身體越來越冷,仍握著刀的手也越來越無力,便知道他這次死定了。


    他心中亦是大恨——若非這些山民,他絕對能活著出山的。


    於是,他看著三名侍衛道:“額死後,你們迴去讓人帶兵來屠盡震雷山之人,為額報···仇。”


    三人點頭,苗友盛更是咬牙道:“陛下放心,額們必讓震雷山再無一個活人!”


    李自成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又道:“額死後,大夥兒先聽澤侯的。以後要是能跟李過、高一功他們匯合,就讓李過繼承額的大順。”


    說到最後,李自成聲音越來越小。


    但忽然間,他眼神又莫名明亮起來,抓住胡二的一隻手也猛然有力了。


    於是斷斷續續道:“要是額們大順事不···不能為,大夥兒就降了大···大明。”


    說完,李自成眼中的光就彷佛被吹滅的燭火一般熄滅。


    霎時,山神廟前哀嚎震天——


    “闖王!


    !”


    周家寨兵們此時逃散的還不算太遠,很多人都聽見了這哀嚎聲,甚至包括前苗友盛等人哭喊“陛下”的聲音。


    稍有些見識、頭腦的人頓時都驚疑不定。


    寨兵大頭目周發想到某個可怕的可能,更是不僅停住腳步扭頭向山神廟方向望去。


    ‘俺們剛才殺的闖賊中該不會有闖王李自成吧?’


    這麽一想,周發隻覺得心底發寒,連忙加快腳步向寨子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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