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朱媺娖讓禁衛軍先行入城。


    主要是淨街,既將百姓驅離朱媺娖要經過的揚州城主街道。


    至於說像許多電視劇中那樣,主君出行,無數百姓站在街邊夾道圍觀、參拜,相隔不過十幾步,甚至是幾步,是根本不可能的的。


    君主真這樣出行的話,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徒刺殺。


    所以,一般君主出行都會先派出軍隊淨街。


    即便是讓百姓觀看、參拜,也至少隔著一箭之地,不可能讓百姓們靠到十幾步內。


    揚州城目前剛經過戰亂,人心不穩,朱媺娖進城就更需要淨街了。


    趁著這個功夫,朱媺娖才讓一眾揚州城的文官上前來自我介紹。


    卻並非是從史可法、衛胤文這樣的督師高官開始,而是從最低級的綠袍小官開始。


    反正隻是讓他們自我介紹下,朱媺娖也無需說什麽,花費不了多少時間。


    到最後隻剩下應廷吉、衛胤文、史可法三人。


    “微臣應廷吉,原為江北屯田道禦使,現兼任史督師軍中監紀。”


    無論是屯田道、還是軍中監紀,都屬於監察禦史的差遣,屬於品級低卻權利頗大的官。


    朱媺娖看著應廷吉微微點頭,耳中卻在聽郝光明念著剛才查到的相關資料。


    “應廷吉,字棐臣,浙江鄞縣人,天啟七年進士。


    曾任碭山知縣,淮安府推官,福建巡按。精通天文算學,尤善勾股之論,足智多謀。


    曆史上,揚州被圍後,就在清軍攻城的前一天夜晚,奉史可法之命縋城而出,求援兵,集糧餉。


    可惜揚州城五天不到就被攻破了,且揚州周圍的官軍得知清軍南下,不是望風而逃,就是幹脆降了清,應廷吉也隻能成為僥幸逃過揚州大屠殺的一個幸存者。


    他後來還寫了一本名為《青磷屑》的書,詳述記載了史可法經營江北,為協調諸軍鎮、守揚州所做的努力。


    相較於外界因史可法身殞揚州、壯烈殉國,而視其為南明脊梁、抗清英雄、抗清名將。


    在應廷吉的《青磷屑》史可法十分真實,就是一個因為時勢突然變化,驟然被推到風口浪尖,卻才不配位的普通人。


    尤其是在軍事方麵的見識,史可法甚至還不如一普通低級軍官。”


    朱媺娖聽著郝光明的話微微點頭,便問:“聽聞你精通天文數學?尤善勾股?”


    應廷吉聽了詫異,顯然是沒想到朱媺娖竟然知道這事。


    隨即答道:“不敢說精通,隻是懂些皮毛而已。”


    朱媺娖也不知道應廷吉究竟是謙遜還是確實自覺懂得不多,便勉勵道:“數學亦是國家所需之大道,你若於此有天賦,日後當精研之,若有成就,本宮必不吝封賞。”


    聽見這話,不僅是應廷吉詫異,就連旁邊史可法、衛胤文都感到驚訝。


    明末學術文化思想雖然頗為開放,但儒學四書五經之外的其他學問仍被視為小道、雜學,隻配做讀書人學習四書五經之餘的興趣愛好。


    朱媺娖卻在廣眾之下,說數學是國家所需要的大道,還向應廷吉允諾封官,這顯然是在向外界釋放一個信號。


    她朱媺娖,大明監國,極可能是未來的大明女帝,很重視數學!


    所謂“上行下效”、“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無數典故都說明,在這片大地上,若是君主喜好什麽,必然有許多人向這方麵鑽營,以期能夠踏上一條富貴的終南捷徑。


    不過這種現象的存在未必就是壞事,還得看君主怎麽運用。


    自己的興趣愛好能夠得到君主的認可乃至重視,應廷吉自然是很高興的,迴過神來,便激動之色難掩地道:“微臣必不負監國期望!”


    誰知他才說完,史可法就出聲道:“殿下可知今日此言一出,日後讀書人必定視鑽研數學為終南捷徑。若學數學者蔚然成風,儒家經書大道何存?!”


    聞言應廷吉不禁臉色慘白。


    因為他明白,一旦史可法這話傳出去,他必定會成為儒生們眼中靠數學小道幸進的佞臣!


    就在應廷吉惶然之際,卻聽朱媺娖冷笑道:“沒想到在史督師眼中,儒家經書大道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啊。”


    這次輪到史可法臉色發白了。


    他並非是個善於辯論的人——如果是,他就不會被馬士英那麽容易趕出朝堂了。


    須知,善辯之人必定心思機敏。


    史可法顯然不是。


    “臣···”他一時呐呐,“臣並非此意。”


    “那史督師方才又為何危言聳聽?”朱媺娖聲冷依舊。


    “臣···臣隻是覺得殿下不該如此當眾允諾封賞,須知‘上有所好,下必幸焉’。”史可法說著,言辭終於又順起來。


    朱媺娖聽了卻語氣鏗鏘地道:“這正是本宮的目的——本宮就是要通過今日之言,讓大明讀書人都知道,數學乃國家所需之大道。


    曆法、水利、工造、軍器乃至民生經濟等等,無不需要以數學之道為輔佐。


    難道史督師要說,曆法、水利、工造、軍器以及民生對國家不重要嗎?”


    “這···”史可法再次結巴了,“臣並非此意,隻是···”


    史可法隻是了好幾次,卻隻是不出個所以然來。


    朱媺娖懶得跟他浪費時間,恰見禁衛軍將官來通報城內已完成淨街,便揮手道:“進揚州城!”


    眼見朱媺娖的禦駕起來,史可法仍在皺眉苦思,一旁的衛胤文卻急了。


    心中大唿:監國,臣呢,怎麽把臣漏掉了?臣好歹也是個督師啊!


    衛胤文急得冒火,卻不敢攔朱媺娖的禦駕。


    可有一個人攔了。


    卻是史可法。


    “殿下!”史可法直接跪在了禦駕前,“臣還有一事相稟!”


    在朱媺娖示意下,禦駕停下。


    她淡淡道:“何事。”


    史可法道:“臣聽聞殿下奉先帝遺詔任監國,臣以為,不論先帝遺詔是否存在,殿下皆當自請去監國號,交軍權於朝廷。


    從古至今,臣從未聽聞有公主監國者。


    今日公主監國,明日是否要踐位大寶?殊不知,牝雞司晨,乃亡國之兆!


    臣今日觀殿下所言所行,皆是為大明著想,既如此,何不聽臣之勸?


    如此,百年之後殿下定能得一大明公主淑嫻之最的美名!”


    這一番話,史可法明顯醞釀了很久,此時一口氣大聲說出來,劈裏啪啦毫不停歇。


    卻是將周圍的人全都驚呆了。


    離其最近的衛胤文甚至忍不住想:這史憲之瘋了吧?又或者活夠了想找死?


    禦駕(馬車改造,四麵開窗)上侍立的連翹、劉珠則看到朱媺娖一下子攥住了拳頭,竟覺得周圍莫名變冷了。


    再看朱媺娖麵如寒霜,眼神森冷,兩人都不禁暗暗咋舌。


    她們待在朱媺娖身邊時間也不短了,卻從未見朱媺娖對誰如此生氣過。


    馬車左前方隨行的董瓊英也被氣得夠嗆,於是直接拔出了腰間柳葉刀,隻待朱媺娖一聲令下,就將這個史督師當場斬首。


    史可法卻仿佛不知道已經激怒朱媺娖,仍跪得直直的,坦然地看著朱媺娖。


    顯然,他以為自己一片公心全是為了大明,死也無憾。


    另一邊郝光明歎道:“史可法向你說這番話,顯然是做好了身死的準備。”


    朱媺娖道:“想死?本宮偏不如他願!本宮要讓他看看,來日本宮繼位為大明女帝,這大明究竟是昌是亡!”


    上述一番話,是朱媺娖迴應郝光明的,就普通音量。除了禦駕旁兩三步內的人,其他人基本聽不清。


    隨即朱媺娖又大聲道:“史可法,你既對福王如此期許、忠貞,覺得本宮不如他,那便做福王的長史,去好好陪著他吧!


    來人,將福王的新任長史帶下去看好了,可別等福王日後再就藩時沒了長史照料!”


    所謂福王就藩,絕非像以前那樣封藩國內——朱媺娖削藩,整治大明宗室都來不及呢,又怎麽會再將福王這個當過皇帝的正常封藩?


    周圍人的關注點卻並不在福王還能活、還能就藩之事上,而是在史可法身上。


    堂堂一位閣老、江北諸軍鎮的督師,如今卻一下子變成了藩王長史,這無異於從雲端一下子跌落到泥巴裏。


    別說周圍的官員了,便是有赴死準備的史可法都臉色蒼白——對他而言,這顯然是一種比死還折磨人的懲罰。


    人人皆知,他原本起意立潞王為帝,對福王則放出了“七不該立”之言,甚至因此在福王為帝後被趕出朝堂。


    可如今卻要被發配到福王身邊做長史,極可能和這個他看不上的藩王“相處”一輩子。


    這豈不是比死更痛苦?


    意識到這些,史可法想到了立即自盡,當個死諫的名人。


    然而他才要拔劍,便被幾個如狼似虎的禦林軍將士拖出了眾人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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