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錫如今是湖廣提督學政,又稱學使,也即是禦使,隸屬都察院,管不到軍事方麵。


    於是前去尋找長沙監軍道章曠。


    路上,堵胤錫的仆人不忿道:“當初在南京,這長沙監軍道本是您的職位,隻因您不肯阿附權貴,便給派了學使的清閑職位。


    否則的話,即便您不像其他人那樣升官,仍任長沙監軍道,如今也不必為了巡查軍備之事去見那章曠呀。”


    堵胤錫聽了皺眉,嗬斥道:“瞎說什麽?朝廷的任命是你能置喙的嗎?”


    堵胤錫是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生,章曠則是萬曆三十九年生,比堵胤錫小了十歲,如今才三十三。


    但當官可不是說年齡越大官職就越大的。


    況且真論官職,章曠的長沙監軍道並沒有湖廣提督學政大。


    兩者雖然都屬於派遣官,並非大明正式官職,但湖廣提督學政是算是中央排下去的,堵胤錫的實際官銜是湖廣按察使司副使(正四品)。


    長沙監軍道則屬於湖廣的派遣官,章曠的實際官銜則是按察使司僉事(正五品)。


    如果是在天下太平時,提督學政這個管理一省學政事務的官職是很吃香的,說是位高權重都不為過。


    可如今天下大亂,讀書人多有投筆從戎的,即便想安心讀書也沒環境。


    就算讀書有成,也不知道去哪裏考試,將自己賣給哪家帝王。


    於是堵胤錫這個提督學政的官職就從香餑餑變成了雞肋。


    反倒是章曠一個區區長沙監軍道,掌管軍務,權重且責任大,成了何騰蛟麵前的紅人。


    堵胤錫的家仆也是因此才眼紅章曠。


    但堵胤錫知道,章曠之所以受何騰蛟看重,是因為其在軍事方麵確實能力過人,又有著一些經驗。


    兩年前,章曠還隻是沔陽知州。


    當時湖北一帶不是被李自成占據,拜師被張獻忠占據,有的州縣甚至淪為兩方戰場。


    其中張獻忠的兵馬甚至攻入了長沙府。


    章曠任沔陽知州後,聯合地方上的士紳、土匪一起反正,趁著張獻忠東進江西大敗之際,從監利、沔陽起兵,一舉收複了漢陽、黃州、蘄州等地。


    之後一兩年中,章曠在湖廣的江北之地與李自成、張獻忠的兵馬都交過手,互有勝負。


    如果是崇禎十五年以前,這般戰績恐怕要被問罪,但在崇禎末年,官軍麵對李張二人的兵馬接連大敗,萬馬齊喑之時,章曠的戰績就比較出色了。


    於是何騰蛟任湖廣巡撫後,一度上奏請任章曠巡撫湖廣江北軍務,實際也就相當於湖北巡撫了。


    可惜章曠為了編練民勇,得罪了江北的士紳。等到弘光朝廷建立,他便被一位出自承天府京山的兵科給事中彈劾了,直接罷官。


    好在弘光朝廷對地方掌控力很弱,何騰蛟才敢留下章曠,任其為長沙監軍道。


    堵胤錫這幾年也一直在湖廣任職,對章曠的事自然是了解的。


    因此,他認為何騰蛟讓章曠為長沙監軍道,也算人盡其才了。


    隻不過如今湖廣江北之地被偽順占據著,武昌又有左良玉擁兵自重,其他地方也是兵匪林立,何騰蛟能管到的隻有洞庭湖以南的諸州府,而實際控製區域也就一個長沙府。


    所以,不論是何騰蛟,還是他這個湖廣提督學政,又或者是章曠這位監軍道,目前能動用的民力、物力都相當有限。


    ···


    萬幸的是,章曠並沒有隨何騰蛟去武昌,堵胤錫如願見到他。


    三十三歲的章曠隻有上唇留著胡髭,消瘦且麵白,給人一種病態書生的感覺。


    了解了堵胤錫來意,章曠也不禁緊皺眉頭,道:“倘若真如學使所說,清軍無意和談,分東西兩路南下,且西路軍還會驅趕偽順逆賊先至,別說你我,即便是何督師傾盡全力,也未必能挽迴大局。


    南京那邊就不用說了,我等鞭長莫及,更別說如今朝廷還想著‘借虜平寇’。


    便是想要抱拳湖南地區,我們力有未逮,必須以來左良玉才行。


    此番左良玉邀請何督師去武昌相會,便是為了商議防寇之事。


    你我隻需等何督師迴長沙,應該就能了解到江北賊寇動向了。”


    聽章曠這麽說,堵胤錫有些不滿,道:“那我們就什麽都不做?”


    章曠道:“長沙府的軍備、軍務我自會處理,除此外,我也做不了別的。


    至於堵學使你,就更沒什麽能做的了。”


    堵胤錫道:“左良玉野心勃勃,卻又為敵如虎,並不是可以依賴之輩。


    我勸你最好自己派人去江北探查敵寇動向,長沙地方軍備也要竭力加強。”


    章曠淡淡道:“我會的。”


    堵胤錫將章曠一副不積極、不上心的樣子,既氣又無奈,隻能一揮衣袖離開。


    等堵胤錫走後,章曠站在院中便劇烈咳嗽起來。


    一位老仆忙過來道:“公子,外麵天寒快進去吧。”


    這位老仆原來跟著章曠父親,故而一直以公子稱唿章曠。


    章曠用手絹捂住嘴巴終於不咳了,可當他拿下手絹後,上麵卻有一絲猩紅。


    老仆急道:“公子咳血了?我這就去請大夫。”


    章曠拉住了他,道:“不用了,大夫請來也不過是開那些苦澀的藥,難喝還治不好。


    況且如今督師不在,下麵那些人都看著我呢,若是知道我病了,怕是都不會安分,更遑論加強訓練、整頓軍備了。”


    “公子,您這病需要靜養啊。”老仆歎氣,“要老奴說,當初您就不該聽何督師來當這個監軍道,就該迴華亭老家。”


    章曠搖頭一笑,“你沒聽剛才那堵學使說嗎?南京都可能要被清軍攻破了,我便是迴到華亭,又哪能安享清閑?”


    說著,章曠走進了屋中,略沙啞卻亢亮的聲音卻傳了出來,“祥叔快進來給我溫酒···天下未靖,何以家為?”


    ···


    崇禎十八年。


    二月十一日。


    朱媺娖率領的長江水師、十萬大軍終於由四川駛入了湖廣。


    長江由四川一入湖廣便是荊州府。


    所經巴東、歸州乃至夷陵、宜都,皆是軍事上的險要之地。


    奈何順軍目前隻占據了江北,並無正經水師,以上基礎都隻是以民船充作軍用。


    且因為似乎分兵駐守,岸上城池也不過數千兵馬,行於長江的“水師”更是隻有千人左右,船隻也隻不過數十,連過百的都沒有。


    這般的情形下,這些地方的順軍瞧見打著大明旗幟的龐大水師順江而下,別說阻攔了,逃都怕來不及。


    巴東、歸州的順軍“水師”都是在直接棄船逃到岸上城池裏,緊閉城門以防守。


    夷陵倒是有上百船隻的順軍“水師”,皆鐵索橫江及連環火船欲阻攔大明長江水師,結果都被輕易擊破,連半個時辰都沒能拖住。


    就這樣,朱媺娖率領的長江水師在過夷陵後,又輕易地過了宜都,便順風順水地向江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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