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霜白的眉頭緊皺,遲疑著道:“先聽聽這天使所傳聖旨怎麽說吧。”


    秦翼明道:“我看八成又是叫我們出兵剿賊的。”


    秦良玉道:“馬家世家為石柱土司,秦家也多受皇恩,助朝廷剿賊也是應該的。


    何況不是有消息傳來,說張賊被官軍打敗,逼得遁入遵義麽?若如此,正是該痛打落水狗之時。”


    秦翼明憂慮道:“張賊那般勢大,


    官軍怎麽可能取勝?侄兒倒是聽說,遵義那邊聚集了幾萬官軍,方攻入重慶府幾日,就讓張賊打得大敗,如今張賊都攻入遵義了。”


    石砫地處重慶府東北角,地勢險惡,


    荒僻。


    此前大西軍占據重慶府及夔州府大部,


    石柱與四川這邊的交通便被斷了。


    前些日子,忽然各種消息傳來,


    說什麽的都有,因為沒有官方人員來溝通,秦良玉、秦翼明很難辨別各種消息的真假,對外界之事的了解也不多。


    秦良玉如今卻是有了些判斷。


    她道:“成都的使者能來,至少說明張賊在重慶府確實收縮了兵力,又或者是官軍在夔州府那邊占據了優勢。


    若張賊還如六七月時那般勢大,成都使者如何過得來?”


    “姑姑說的是。”秦翼明認同了秦良玉的判斷,但又道:“不過石砫可真是沒兵可出了,一會兒見了使者,姑姑可要講清楚,別應了朝廷的差遣。”


    秦良玉聞言一歎,加快了腳步。


    她雖然想上報國恩,可在之前連年的征戰中,


    石砫的青壯真的被打得沒多少了。


    而且崇禎十年以後的幾次出兵,更是難以從朝廷方麵得到糧餉補充,


    全靠秦馬兩家的家底支撐。


    因此,如今石砫不僅是沒人,也沒錢糧。


    她也年老體衰,


    縱有心報國,卻也無力去做。


    但朝廷如果真的需要,她還是會派秦馬兩家子弟到軍中,略盡綿薄之力···


    到了宣撫司衙門,秦良玉便瞧見了成都來的天使,一個青年文官。


    “在下四川布政司經曆鍾會,見過秦老將軍!”


    隻見這青年文官麵對秦良玉時不僅沒有一絲文官的傲慢,反而恭恭敬敬地施禮問候。


    這讓秦翼明等秦馬兩家子弟對他少了些反感。


    秦良玉卻是一下子聽明白,四川布政司應是支持那位監國的了。


    她隨即道:“鍾經曆有禮了。不知石砫有何事?”


    鍾會微笑道:“下官乃是奉監國之命,來向秦老將軍傳旨的。”


    這話一出來,宣撫司衙門大堂氣氛立即怪起來。


    過去那些日子,雖說各種消息都有,可有一條消息秦馬兩家卻是確定了的,那便是福王已於南京登基為帝。


    依大明慣例,監國多為國之儲君,有代理國事之權。


    如此,除非這成都的監國是南京那位福王登基後封的,


    否則便是南京朝廷的二君了。


    這可是很嚴重的事。


    隻過兩息,


    秦良玉就鎮定地問:“不知是哪位宗室在成都監國?”


    鍾會也微笑依舊,道:“張賊隔絕交通,


    秦老將軍不知成都發生的種種大事也正常。


    六月底,坤興公主殿下持先帝遺詔來成都,入城待龍撫台、劉巡按等看過遺詔,便尊旨奉殿下為監國。


    殿下取蜀王財富,撫民練軍,厘清吏治,又得上天相助,便在八月八日晚大破圍攻成都的賊軍。


    此後更是收降三十幾萬賊軍,整訓出二十幾萬精銳兵馬,這才能在秋收後派兵收複重慶府。


    隻可惜那張可望懼怕我軍,竟放棄重慶,先一步攻入遵義府,似乎是要轉進貴州。”


    鍾會的這番話不多,可卻讓秦良玉及秦翼明等人聽得目瞪口呆,一時無法思考。


    實在是其中包含的消息太驚人了。


    成都官軍能大敗圍城的張獻忠幾十萬大軍不說,竟然還收降了三十幾萬兵馬!


    最讓人驚訝的是,在成都監國的並非某位皇子或是藩王,而是一位公主!


    並且這位公主還是奉先帝遺命監國!


    這樁樁件件,都不可思議之極。


    好不容易迴過神來,秦良玉還是忍不住聲音顫抖著問:“鍾經曆不是在誆騙我等吧?”


    鍾會道:“秦老將軍說笑了,下官怎敢亂編這等要事?秦老將軍若不信,之後派人前去成都了解一番就清楚了。”


    得到鍾會的肯定迴複,秦良玉不禁與秦翼明等人交流了下眼神,發現彼此仍滿臉震驚、呆滯,顯然還未完全消化方才所知道的事。


    緩了口氣,秦良玉有了決定。


    她道:“公主殿下若真是受先帝遺命為監國,那便是大明正朔。來人,擺香案準備接旨!”


    秦良玉出身書香門第,從小就受忠君報國的思想熏陶。


    她自參軍以來,所受皇恩多來自天啟、崇禎,自然選擇尊奉崇禎的遺詔。


    至於說公主為監國,千古未有,就不是她想管的了。


    她雖是漢人,可卻生活在石砫,在這裏女子繼承父輩乃至丈夫權位的例子可比比皆是,沒什麽稀奇的。


    因為秦馬兩家一直都是在宣撫司衙門接旨,所以香案等物品都是現成的,很快就擺好。


    鍾會當即拿出聖旨,展開大聲念起來。


    “奉天承運監國,詔曰:石砫宣撫使馬千乘妻秦良玉,自萬曆二十七年起,屢立戰功··今特封秦良玉官左都督,爵忠貞侯。欽此。”


    聽完這道聖旨,好不容易恢複了些思考能力的秦馬兩家子弟再次被震驚得呆若木雞。


    尤其是秦翼明。


    他怎麽都沒想到,這次成都方麵所傳的聖旨對讓他們出兵剿賊的事一個字都沒提,而是加封秦良玉為左都督,更是封爵忠貞侯!


    雖然,聽說福王在南京繼位時一口氣封了不少爵位,讓爵位沒有以前那麽有含金量了。


    可侯爵仍是莫大的榮耀,也仍是個稀罕爵位。


    更別說秦良玉還是以女子之身封侯,這可是千古未有之事!


    至於說官左都督倒不算什麽了。


    在大明,總兵官之上的都督官位早已成了和少保、太保、柱國一樣的虛銜,隻是一種榮譽而已。


    雖然勳爵也是榮譽,但含金量卻比左都督高太多了。


    見秦良玉等人都一時呆住,鍾會便含笑提醒,“秦老將軍接旨吧?”


    秦良玉終於迴過神來,忙按規矩行禮接旨謝恩。


    隻是,接了旨後,秦良玉並沒有多高興,反而有些忐忑不安。


    她看著鍾會,問:“鍾經曆,老身何德何能,能得監國賜下如此榮耀?”


    鍾會道:“下官來此前,曾得監國口諭,說‘她以女子身份監國後,更知女子要為國家做事有多麽不易。秦老將軍以女子之身為大明戎馬一生,艱苦遠超過男子,這侯爵之位是應得的’。”


    秦良玉聽了恍然。


    她方才本就覺得這侯爵燙手,想著是不是公主有要用到她的地方。


    卻沒想到朱媺娖竟然借鍾會之口直說了出來——她被封侯,確實有與朱媺娖同為女子,可以在道義上為支援的緣故。


    朱媺娖這般堂皇大氣的做法,倒是讓秦良玉心中生不出一點芥蒂,隻剩感激了。


    何況,身為臣子,能對君上有所幫助,本就是一件幸事。


    更別說得君上賞識,被封為侯爵了。


    沒看到先前對成都監國有遠拒之意的秦翼明等人,如今都高興笑得嘴角扯到後腦勺了嗎?


    心裏想明白了這些,秦良玉還是覺得這侯爵之位過重了,畢竟她立功雖多,卻並沒有什麽卓絕之功。


    於是便直問:“鍾經曆,監國可有什麽需要我石砫效勞的地方?”


    鍾會道:“監國知前些年石砫屢屢出兵為大明抗韃虜、剿流寇,如今已民生凋敝。


    且老將軍年事已高,因此並不想在此時勞煩。


    隻希望秦老將軍能安心休養身體,恢複石砫民生經濟,好見證監國奪迴北京,令大明恢複太平的一天。”


    前麵,聽鍾會念那片辭藻華麗的封侯聖旨,秦良玉也隻是震驚,內心深處並沒有被觸動。


    可聽了鍾會所傳的這番話,她卻破防了,一雙老眼不禁湧出混濁的淚水,顫聲道:“請鍾經曆轉告監國,老身一定會堅持等到那天的。”


    “秦老將軍放心,下官一定將這話帶到。”


    等鍾會走後,秦良玉不禁站在宣撫司衙門,遙望著成都方向,久久無語。


    秦翼明在一旁仍是滿臉的高興,道:“沒想到這位公主監國如此大方,竟直接給姑姑封侯,這以後我們秦家也是大明勳貴了啊。”


    說著,他又不禁露出憂慮神色,“不過,公主畢竟是女子,也不知道爭不爭得過南京那位。要是爭不過,我們家這侯爵之位可就黃了。”


    秦良玉聞言,霜白眉毛也皺了起來。


    心想:是啊,公主好是好,可畢竟是女子,爭得過南京那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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