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東,明軍大營。


    數百精銳騎軍殺氣騰騰直奔營門,其中不少人盔甲上還帶著血跡。


    不同以往的暢通無阻,這次營門處有人阻攔,為首一員武將看了看營盤內多處已經更換的明黃大旗,擺手示意身後騎軍散去,隻帶了幾員親衛下馬上前,問那守門小校:“主公何在,可是進了汴梁?”


    守門小校見來人沒有衝營,鬆了口氣,這可是征虜副將軍常遇春,若是真要直衝,他還真不知是否要強攔。此時連忙抱拳,表情恭敬又仰慕地說道:“迴大將軍,陛下並未進城,下令以大營為行在……”


    這小校還沒說完,常遇春已經急匆匆地再次上馬,馳入營中。


    小校眼看此景,張了張嘴,又隻能無語。


    大將軍甚麽都好,就是……這性子,太火爆了些。


    就像前幾日,汴梁東北開州府的長垣縣再次發生了降而複叛的小亂子,提前被召來汴梁大營等待接駕的征虜副將軍如何能忍,興衝衝地親自跑去平叛,以至於甚至錯過了接駕。


    還有當下……


    陛下,可不在營中啊,將軍都不等自己說完。


    進了軍營,又連過幾道關卡,來到中軍大帳,常遇春才得知自家主公不在營中,還留了話,若他迴來,可以去汴梁城南。


    常遇春本要馬不停蹄地再次馳出營去,好歹被身邊人勸住,返迴自己營帳,卸掉還帶有殘血的盔甲,衝洗一番,發現右臂上有道寸餘長傷痕,吩咐一句,很快有親兵捧了一個小爐過來。


    從燃著炭火的爐中取了一隻大小合適的銀烙,常遇春毫不猶豫地按在自己傷口上。


    嗞——


    伴隨著空氣中飄起的一陣肉香,常遇春猛地吸了口氣,很快又長長唿出,表情裏沒有痛苦,反而如同一口氣灌了一壇老酒,透著一種莫名的愉悅感。


    征虜副將軍喜歡身先士卒,刀槍無眼,難免會有些傷創。


    開始的時候,常遇春隻是覺得,這金陵送來的燙燒之法果然能讓傷口更快愈合,不影響自己提槍上陣,何況又是主公下令推廣的治傷方法,便也‘身先士卒’,用著用著,就上癮了。


    軍營裏從來崇拜強者。


    因為征虜副將軍的這份上癮,燙燒之法也迅速得到了普及,誰要是因為受不了那份灼痛而不敢用,那立刻就要成為所有人的鄙視對象。


    效果也立竿見影。


    天氣轉暖之後,軍營裏因傷而死的軍卒本該增加,當下明軍軍營裏的軍醫都已經知道,這是因為感染。而今年,雖然沒有對比數據,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自從這燙燒之法得以推廣,還有那數量稀少輕易不會動用的青黴神藥,軍營內傷病的死亡人數肯定是少了一大截。


    相應的,很多人也都知曉,這燙燒之法,還有傳得神乎其神的青黴神藥,都是那去年喊出了‘送五百年國祚’的那位世外高人的手筆。


    那人還真是神奇。


    不僅有這等醫術,傳聞還在短短幾月就打通了從明州到膠州的海上糧道,就說最近一段時間,軍營內的糧餉供應因此充足了許多,不再如之前那般斤斤計較嚴格限製。


    而且,傳聞還遠遠不止於此。


    大軍內,階層越高,似乎知道更多,甚至有傳出甚麽飛天神物之類,隻是,這些消息,就不是底層的軍校能輕易知曉了。


    征虜副將軍的營房內,處理了傷口,常遇春換上一身輕便夏裝,沒再穿甲,又匆匆騎馬出了大營。


    按照一位隨行軍校指引來到汴梁城南的一處崗坳,再次被周邊嚴密守護的衛兵攔住,確認了常遇春的身份,一行人才得以進入。


    剛剛繞過那座遮擋視野的土崗,常遇春一眼就看到天空裏飄蕩的那座巨大白球。


    常遇春知道,這叫熱氣球,是那個他之前沒能見到的小家夥獻上的物事,當下也來到汴梁的測繪司郎中塗宵之前北上探路,這東西發揮了很大作用。


    好像,一次升空之後,還嚇退了追擊的元兵。


    當時常遇春就想看看,不過,主公傳了諭令過來,他抵達汴梁之前,這東西必須嚴格守秘。


    當下,終於見到。


    駐馬觀看片刻,常遇春扭頭,注意到身後的妻弟藍玉等幾人表情裏帶著些疑懼,笑道:“慫貨,怕個甚麽,等下帶你等上天瞅瞅。”


    說完打馬向熱氣球飄起的方向而去。


    其他人見副將軍如此,也都連忙跟上。


    來到一處臨時營地前,再次經過校驗,常遇春下馬進入營地,遠遠就看到一行人快步迎了上來,他也加快腳步,走到近前,立刻大禮拜下:“遇春見過主公。”


    剛剛一個頓首,就感覺身體被拉了起來,帶著老朱的埋怨:“任多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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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說著,老朱瞄了眼身後一起跪下的幾人,目光稍稍在當下還隻有十六七歲的藍玉身上短暫停留,一邊吩咐他們也起身,一邊收迴目光,拉著常遇春手臂打量自己的心腹愛將,感慨道:“你和徐兄,這數月來也是辛苦。”


    常遇春咧嘴笑著:“主公那裏話,這是俺等本分。”


    跟隨一旁的徐達也忍不住插話,帶著惶恐抱拳道:“主公,這稱唿……臣實不敢當,還是換一換罷。”


    “換甚麽,”老朱掃了一圈,搖頭道:“莫說當了這勞什子皇帝,就是上了天,任每也都是俺朱元章親親的好兄弟。”


    聽老朱這麽說,周圍徐達、馮勝、傅友德、康茂才等一幹將領都是連連謙辭,輩分不對的李文忠、何文輝、藍玉等人還很識趣地主動退開一些,把談話空間交給老朱和一幹大將。


    這麽親熱地寒暄了一陣,眾人才重新轉向營地中央。


    剛剛漂浮在空中的熱氣球已經緩緩落地。


    測繪司郎中塗宵與另外一位老朱親衛一起從筐簍裏下來,向走過來的老朱等人見禮。


    望著被纜繩綁縛隨時可以再次飄起的巨大白球,老朱那怕已經從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那裏親自得到原理講解,還是難免感慨,這簡直不是人力所能為之。


    當下又對塗宵道:“塗郎中,你再與大家講一講罷?”


    塗宵點頭,示意道:“這熱氣球,看似神奇,道理實則再簡單不過。如同木浮於水一般,咱們人之周圍,所謂空氣,亦有重量。若有重量輕於空氣之物,便會浮起。熱氣球中的熱氣便會如此,熱氣亦是氣體,但,因為另一個熱脹冷縮之原理,氣體受熱,體積膨脹,同等體積的熱氣要比周圍空氣質量更輕,於是便能浮起。”


    塗宵說完,覺得自己已經相當淺顯,卻還是發現周圍一片半懂不懂的疑惑表情。


    常遇春就沒聽懂,也沒想過聽懂,倒是上前一步,躍躍欲試地對老朱道:“主公,讓俺上去瞧瞧?”


    “不許!”老朱立刻拒絕,表情嚴肅道:“這熱氣球很是危險,若有不妥,從百丈高空墜下,神仙也難救。遇春,俺已多次勸過,你這莽撞性子也要改改。就說近日那長垣的小亂,何須你一個大將軍親自趕去鎮壓?這天下眼看就要大定,征戰任些年,正是該享受富貴之時,若有閃失,如何是好?”


    雖是當著眾人麵的訓斥,常遇春卻沒有絲毫羞怒,他能感受到老朱如兄長一般的真心關切,隻能一咧嘴,抱拳道:“主公,俺不上了。”


    老朱借題發揮,依舊瞪著常遇春:“以後若非不得已,也不許任再親自衝陣,可記住了?”


    這可記不住!


    常遇春正要反駁,老朱已經轉向徐達:“徐兄,此事就交予你,遇春再如小校那般莽撞逞能,你就是綁也要把他綁迴來。”


    徐達抱拳,隻是表情有些為難。


    這個……


    不好管。


    常遇春也已經苦著臉說道:“主公,俺就是個莽夫,不讓俺上陣,俺還能幹個啥?”


    老朱繃著臉道:“坐鎮指揮。”


    常遇春又咧嘴:“主公,那就得把俺這副將軍職位和老徐調一調。”


    徐達立刻道:“遇春若想要,咱就換換。”


    老朱:“……”


    大家頓時都笑起來。


    老朱隻能無奈。


    勸常遇春不要再親自上陣,一方麵是真心,一方麵也是私心。


    真心是不想讓常遇春再一次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


    私心……是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改變那《天書》,若常遇春命運能改變,將來,自家媳婦,還有長子,也都能改變。


    當下,這夯貨似乎不怎麽聽勸。


    事情還多,暫時也隻能先放下這件事,重新轉向今天專門來看的這熱氣球。


    老朱又讓塗宵詳細講述了一番之前在古北口熱氣球升空嚇退元兵之事,討論一番,做出決定,這東西,或許可以作為一支‘奇兵’,將來大都城外,若能有幾十隻熱氣球同時升空,必然可以讓守軍膽寒,降低明軍的攻城難度。


    主意定下,老朱當場下令塗宵親自負責,半月之內,秘密製作三十隻熱氣球,將來用於大都之戰。


    這件事談完,大家對熱氣球的好奇心還沒有降下,又圍上去,重新讓這熱氣球升空。


    常遇春到底沒忍住,又請求幾次,還是一嚐所願。


    不過,隻允許被升空三丈,稍稍感受一番。


    當下的熱氣球也真是原始,比如最重要的熱源,隻是一個鐵盆,內放棉花,澆上油料後點燃,漂浮過程中,不斷通過管子從下方添加燃料,至於火焰大小,沒辦法控製。因此,升空和降落都是通過纜繩上下拉扯。


    若是沒有纜繩,就像古北口那一次,就隻能等燃料燃盡,熱氣球逐漸冷卻,自動落下。


    九死一生地迴到汴梁,塗宵就此特意去信詢問,朱塬給出了另外一個方法,也是笨方法,給鐵盆加一個蓋子,若是緊急需要,把鐵盆蓋住,火焰自會熄滅,熱氣球也能逐漸迴落。


    這個道理也很簡單。


    隔絕氧氣。


    無論如何,這熱氣球都相當原始,也可以想見其中的危險程度。


    不過,就如常遇春都願意冒著危險親自嚐試一樣,常遇春是出於好奇,但,其他人為了軍功,願意搏命的人也實在不少。


    如此直到晚間,老朱和一幹大將才返迴大營。


    吃過晚飯,沒有等待,老朱又召集諸將,連夜商討接下來的進兵策略。


    今天已經是七月十七。


    老朱希望這一仗如同曾經那樣,也能在8月份結束。


    主要是,入了秋,北風漸起,海運就不會再那麽通暢,到時候,三十餘萬北伐大軍聚集前線,可能又要麵對糧草問題。另外,若能8月結束會戰,恰好也不會耽誤秋收,這也是國之大事。


    首要戰略目標已經確定,至正帝父子。


    晚間商討的,就是具體如何執行。


    參照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之前給出的很多意見,再與諸將站在塗宵近日當然也是根據某人建議製作的沙盤麵前商討至深夜,老朱又確認了一點。


    四個字:上兵伐謀。


    整件事的關鍵,就是不能讓至正帝父子提前跑掉,這就需要一些疑兵之計。


    老朱打算先給出幾個假象。


    第一個假象,老朱對這次北伐結果很滿意,因此,有些不思進取,接下來,會大張旗鼓地犒賞全軍一番。


    第二個假象,下一步的征伐方向,老朱打算繼續向西,一個是太原的王保保,一個是關中的李思齊等部,因此近日將會試探性進攻。


    第三個假象,北方還是要用兵的,不過,力度一定要小,還要適當羊敗幾場,讓至正帝父子覺得大都其實可以守一守。


    至於真正的進兵路線。


    西線羊攻的同時,大軍要先推進到滄州。


    滄州距離大都還有400裏,而騎兵不計代價強行奔襲的話,一晝夜或可行進300裏,因此,保持400裏的距離,可以給至正帝父子一份安全感。然後,停步不前。


    再就是,暗度陳倉。


    另外一部大軍,老朱打算讓常遇春率領,沿黃河北線順水而下,與已經順利抵達來州的吳禎部匯合,乘船突襲直沽,登岸後直奔大都北方的各個隘口,執行‘關門’之計。


    北方順利關門,滄州大軍迅速推進。


    騎兵兩日內可抵達大都城外,步軍至多五日,也能推到大都城下,完成包圍。


    最後,老朱已經在金陵曾試過的一招,炸開城牆。這是避免大都之戰淪為又一場‘平江鎖城’的最便捷方法。


    同樣是朱塬給出的計策。


    老朱最初不相信火藥能有那種威力,親眼看過幾次試驗,也不得不認可。


    同時帶來了一個副作用,對於修建金陵城牆,老朱因此沒有了多少心氣,隻覺得,一個讓人甚至有些不安的新時代,就那麽滾滾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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