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塬在定海縣城西南甬江對岸煙氣燎然的烘魚工坊一直停留到午飯之後,看過了全部細節。


    這邊也算是明州海產加工公司的場地。


    隻是,當下的工廠,與對岸船廠類似,都是露天,除了試驗性的一批烘窯,主要也是暫時沒有資源建造更多,目前主要加急建造的還是存儲魚獲的倉庫。


    所有人的觀念都很統一,哪怕人沒地方住,也要優先保證大家辛辛苦苦得來的魚獲有地方存放。


    再說魚獲。


    大黃魚的好處之一,就是大。


    特別還是這年代的大黃魚,兩三尺長度的都不少見,放在後世,類似的野生大黃魚,一隻就能拍賣五六位數,當下,就隻是如普通魚獲一樣,剝洗幹淨,醃製三五天,然後大條大條地掛在烤架鐵鉤上露天烘烤。


    沒打算烤成魚幹,主要還是為了防腐。


    至於醃烤的魚獲吃起來健不健康這種事,這年代,還不存在類似考慮。


    每一批魚獲掛上,小火慢烤兩個時辰,立刻換下一批。烘烤完成的成品魚獲會用五十斤左右的筐子裝好,從鮮魚到烘烤過後的鹹魚,因為加了大量食鹽,烘烤也是適當,重量並不會損失太多。


    兩筐大概恰好一百斤,也就是一擔。


    於是,可以想見,烘烤工坊這邊又需要大批量的鐵鉤和筐子,以及,當然不可或缺的木柴。


    這等於又延伸出了小小的幾條產業鏈。


    產業就意味著就業,無論是鐵鉤還是筐子,還是木柴,看似小小的幾樣東西,都能夠養活數以千計乃至將來數以萬計甚至更多的百姓。而且,這些東西表麵上與生產似乎無關,但最終提高的,還是整個漁業的生產力。


    就像之前在象山那邊,如果有足夠的類似資源對魚獲進行及時處理,就不會造成數十萬斤鮮魚因為腐壞而無法食用,同樣的,以往漁民無法最大程度挖掘自身生產潛力,恰好也是周邊各種物質短缺限製了魚獲的保存。


    朱塬這段時間所做的,就隻是解決一係列類似問題。於是,舟山漁場的海捕規模,立刻出現了質地飛躍。


    這同樣又帶來了另外一個結果。


    按照朱塬之前製定的口糧供應標準,聚集定海的士卒民夫,每月要消耗4萬石以上的糧食,現在,計劃一半的口糧以魚獲替代,直接將糧食需求降低到了2萬石。


    這還隻是一個開始。


    實際來說,憑借朱塬之前出售海貿公司牌照收獲的錢財,營海司已經能夠輕鬆實現自給自足,甚至都能把海軍養起來。隨著明州海洋發展集團的成立,海洋捕撈的迅速鋪開,營海司將飛快進入完全的正向產出階段。


    就地吃過午飯,朱塬並沒有迴城,而是穿過烘烤工坊區域,與華高、劉璉等人繼續向西南而行。


    定海城南,甬江對岸五裏左右,這邊是與北邊竺山相接的陳山。最高隻有二三十丈的陳山呈現與這一段甬江並行的東北向,綿延十餘裏。


    這是朱塬相中的又一處地塊。


    朱塬很早就有擴張定海縣城的想法,近期的颶風之後,想法更加迫切。數萬士卒民夫,將來肯定還有更多。這麽多人,總不能到了風雨天氣,就讓他們到處借宿寄居。


    朱塬最初的考慮是定海縣城向西向北擴張。


    當下已經打消了類似念頭。


    定海西北,大片大片都是開墾完善的熟田,如果朱塬在定海城西甬江北岸占據大片土地充當船塢還說得過去,再劃出地塊充當居民區,助力會非常大。


    相比起來,甬江南岸,越往東南,越是山地丘陵,很多地方都還沒有開墾,劃出來用於安置居民,恰到好處。


    就像陳山這邊。


    計劃如同竺山一樣,就地取材,開山取地。


    陳山北麓。


    華高聽完朱塬的計劃,望著眼前的山丘,搖頭道:“翰林,照你想法,營海司那些家當……可是不夠填的?”


    天氣已經越發暖和,朱塬依舊袖著手,聞言道:“我們要出的東西並不多,主要是給出條件,把人手組織起來,再加上本就是士卒民夫們自己生產的口糧,其他……都需要他們自己來做。”


    不僅不需要太多投入,如果朱塬願意,甚至還可以大賺一筆。


    不過,朱塬沒打算迴到明朝了還當地產商。


    積德。


    華高順著朱塬思路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還真是這樣。


    隨即又覺得那裏不對。


    如果真是這麽簡單,這世道,為何還是有任多人竟然都活不下去呢?


    再看身邊,於是明白。


    還是這少年。


    就像近期,誰能想象,按照身邊少年的說法,隻是一次試驗性的海捕,總計380萬斤魚獲,就超過了元廷控製時期明州全年300萬斤左右的海捕總量。


    因此,就像某人輕鬆完成了海上運糧一樣,知道怎麽做這件事本身,就實在不簡單。


    隨後又是邊走邊更加細致地討論。


    第一批能在這邊安家落戶的,還是參與海運的士卒民夫。就像近期從山東返迴的運糧船隊,隻要願意,就可以陸續將家卷遷來明州落戶。


    算是酬功。


    朱塬打算一次性在陳山腳下建造大批的民房,統一組織,統一規劃,統一設計。另外,當初允諾的學校之類的配套,也會同時建造起來。


    第二批,才會輪到明州海洋發展集團下屬的職工。


    計劃是近期先讓營海司對附近進行規劃,正事不能耽誤,因此,會在夏季漁汛結束之後正式開工,直到冬季漁汛之前。


    再就是,一直沒確定的明州海事學堂選址,朱塬也打算落在這邊,依山而建。


    最初計劃建在城西或城北,但,還是土地緣故,朱塬希望學堂盡可能大一些,平原地區就不太現實,建在山腳,圈起地來就沒有太多負擔。


    方圓二裏的定海縣城,城內總計才1200餘戶人家,不到7000人。


    不止當下,再考慮未來,朱塬要在甬江南岸安置的人口將超過10萬,這個年代,已經相當於一座大型城市,區別是,這一次,朱塬沒打算蓋城牆。


    且不說新的時代即將到來,若是將來某一天,被人打到了明州,有沒有城牆,其實都無所謂。


    這麽又在陳山北麓走走停停了一個多時辰,朱塬才啟程迴城。


    到了定海城西的大宅,剛進門,一直在這邊養傷的太倉衛指揮副使蒲仲亨便帶著兩個兒子迎了過來,修養將近兩月,蒲仲亨已經痊愈,這次是來向朱塬道謝。


    父子三人一起行了大禮,又希望朱塬稍後幾日能夠抽空赴宴,算是蒲家正式道謝。


    蒲氏已經在城中另尋了宅子,明天就將搬出。


    朱塬自然挽留。


    蒲仲亨隨即坦白了自己另外的心思。


    既然傷勢已經痊愈,他近日就要返迴太倉,不過,並不會待太久。蒲仲亨已經和華高談過,將會從太倉挑選部分人馬,一起加入正在組建的定海衛。


    至於太倉衛,還是由前指揮副使朱禹的兒子朱聚負責。


    蒲仲亨調入定海衛,全家也會直接在定海定居下來,再就是,蒲仲亨希望兩個兒子能拜朱塬為師,學些學問。


    顯然,最後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大明初創,還沒有後來那種嚴格的軍戶製度,就像營海衛指揮同知常斷的兒子常瑸就是個計劃參加今年科舉的讀書人。


    蒲仲亨顯然也不希望兩個兒子再刀口舔血。


    這心態很容易理解。


    不過,朱塬卻沒辦法答應。


    原因太多。


    朱塬很樂意教人,但,隻一個‘朱’字,他其實就不適合專門收弟子。


    這還不能解釋。


    蒲仲亨顯然有所心理準備,沒報太大期待,見朱塬拒絕,就退而求其次,希望朱塬幫忙說項,讓兩個兒子拜到營海司郎中劉璉門下。


    朱塬倒是不介意幫忙。


    隻是……看著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想想兩個孩子跟隨劉璉求學的模樣……


    既然是蒲仲亨的選擇,朱塬也不好說甚麽。


    劉璉人品是肯定沒問題的。


    蒲仲亨現在是正四品的指揮副使,讓兩個兒子拜入正五品的營海司郎中門下,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門當戶對。


    這大概也是蒲仲亨挑選劉璉的原因。


    蒲仲亨肯定知道朱塬安排柳家幾個小子拜在黎圭門下的事情,沒有提黎圭,顯然心裏還是不怎麽看得上。


    劉璉就不同。


    隻是一個劉伯溫長子的名頭,就足夠分量。


    不得不說,這位武將顯然沒有常斷那樣靈通的消息,以及成熟的官場嗅覺,否則不會選擇劉璉。畢竟選擇了劉璉,就等於和劉基掛上了號。劉基哪怕已經退隱,當下朝堂上,即使在皇帝陛下那裏,都不是個太討喜的角色。


    答應了後天中午去往蒲家赴宴,還有說項的事情,等蒲仲亨離開,朱塬直接讓人喊來了劉璉。


    劉璉顯然與蒲仲亨連帶蒲家兩個小子都有所接觸,觀感不錯,斟酌一番,就答應下來。


    還讓朱塬先傳話言明,跟隨自己求學,他會是個很嚴格的先生。


    朱塬不用傳話就當場答應。


    教不嚴,師之惰。


    這年代當先生的,不嚴格,才會被人看不上。


    劉璉離開,朱塬在外院自己的辦公室裏處理了一些公文,傍晚時分,正要迴內院,姚封又趕了過來。


    帶了一款‘磅秤’樣品。


    和記憶中那種老式的落地磅秤類似,又有差別,關鍵是刻度標尺。


    這年代,一斤可是16兩。


    朱塬很想推廣十進製,但短期內不太可能,強扭會造成混亂。


    基礎標尺是25斤。


    最低每一刻度為二兩。


    然後,又有一個25斤、一個50斤、兩個100斤和一個200斤四個磅砣,最大可以稱量500斤。


    簡單看了看,朱塬就吩咐把磅秤搬到自己院子裏去。


    跟著散步來到內宅,女人們已經圍著幾個仆婦剛剛搬進來的新鮮玩意在打量。


    朱塬笑著站上去。


    稱量。


    61斤。


    自己應該沒有那麽輕。


    隨即想起,這年代,一斤不僅是16兩,而且,比記憶中的500克也多,具體多多少,朱塬就不太清楚。


    按照後來的標準,雖然朱塬現在還是很瘦弱,但70斤往上應該還是有的。


    稱過自己,朱塬下來,一指院子裏個子最高的青娘:“上來,我看看。”


    青娘一副怕怕的模樣,聞言還是乖乖地走了上去。


    不用問,朱塬直接加了一個50斤的磅砣,發現沒能壓下去,又把25斤的放上,還不行,隻能兩個都取下,換上一百斤,再加刻度,106斤。


    沒再確認是幾兩,朱塬笑著抬頭,說道:“106斤啊,你都快抵得上兩個我了。”


    青娘頓時露出可憐表情,連下來都不敢,還乖乖地站在磅秤上。


    見自家小官人調侃,寫意幾個隻是笑,留白卻不饒人,湊過來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跟著道:“平日吃得就多,定是咱們院子裏唯一超過百斤的。”


    聽到自己可能‘唯一’,青娘頓時有些想掉淚,眸子汪汪地看向朱塬:“奴……沒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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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塬抬手輕輕在身邊妮子背後給了她一記五毛,又示意青娘:“下來吧,隻是玩笑,你剛剛好。”


    青娘的身高,朱塬倒是沒有特意量過,但大概是後來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模樣,別說當下女人裏,就是加上男人,也是高個子,現在的106斤,換做後來,或許120斤左右,肯定算不得胖。


    朱塬是非常喜歡那份手感的。


    見小官人讓自己下來,青娘逃一樣下了磅秤,繼續可憐兮兮地挨到朱塬身邊,小聲道:“奴……不是,不是奴一個。”


    青娘可真不想做這院子裏唯一一個一百斤以上的人。更何況,竟然還快要抵得上兩個小官人,這怎麽行?


    留白已經跳上去。


    朱塬一邊給妮子稱著,一邊也伸手過去,摟過女人拍了拍,說道:“去,把後麵的都喊來,我看看有沒有第二個一百斤的。”


    青娘被自家小官人拍了拍,就感覺身子有些軟,聞言下意識挪動腳步,聽話地就要往後麵照房而去,走幾步才反映過來,雖然……但,她和寫意幾個的念頭是一樣的。


    不論前麵院子,還是後麵照房,那大大小小的一群,可都是要防著呢。


    不過,小官人都說了,自己這麽聽話,肯定不能違逆,頓了頓,還是繼續轉去了後麵。


    這邊稱完了開始都嘴的留白,又讓某個麻袋上來,希望有個比自己輕的,可惜,麻袋姑娘比朱塬矮一丟丟,但,卻比他重了恰好二斤。


    家裏就自己不吃飯麽?


    朱塬正想著,一群姑娘就踩著輕輕的小碎步從後麵流水一樣湧了出來,還有人邊走邊擺弄著頭飾,很急,又不忘打扮的模樣。


    來到近前,紛紛萬福施禮,嘴上各種喊著。


    “小官人……”


    “大人……”


    “老爺……”


    “爹……”


    “舍人……”


    朱塬本來微笑答應著,正低頭稱量又主動踏上來的洛水,忽然聽到其中一個聲音,抬頭:“那誰……嗯,喊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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