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利可汗此次入宮,就是來吊唁毅親王類的——至少名義上他們是這麽說的——因此皇帝的旨意他們沒有反對,也沒有理由反對。


    在留下了十名隨從,並且交出了隨身佩戴的武器之後,達利可汗和他的弟弟達多,便同蕭文明和康親王一道,跟在六麻子的身後進了皇宮。


    進宮之後,總算才看見有了大辦喪事的味道。


    幾座大殿門前原本朱漆紅色的柱子,全都被裹上了白布,紅彤彤的燈籠也已都換上了白色的。


    宮裏太監、宮女、侍衛身上的服飾,要麽換成了全套的素服,要麽就把身上點綴的紅色摘了去,或者用別的顏色的布覆蓋住。


    見到此情此景,又想到毅親王英雄半世、辟禍半世,死了死了,卻隻有這方寸之地,還記得他的功勞,蕭文明未免悲從心來,眼眶禁不住濕潤了,抬頭望了望素淨的天空,這才勉強把眼淚收了進去。


    但其實按照康親王的性格,他就希望在他死後,有關的和無關的人大張旗鼓地祭奠他嗎?


    這倒也未必。


    至少他的威名遠播,就連戎羌的達利可汗都遠道前來替他奔喪。


    光這一點也就足夠了,更不需要那些有的、沒的,隻有一麵之緣、半麵之緣的所謂官員裝腔作勢地替他哭一場了。


    毅親王雖然就是個好喜慶、愛熱鬧的王爺,那麽多沒由來的人,在他墳前這麽一哭喪,搞不好老親王會被氣得活過來,把這幫聒噪的家夥全都趕走……


    六麻子帶著幾人在蜿蜒的皇宮小道中左拐右繞,終於停在了乾清宮的門前。


    他親自進殿稟告一聲之後,便又折了迴來,說是皇上就在宮殿裏,毅親王的靈堂也設在其中,並傳皇帝的旨意:請蕭文明和康親王先進殿去,兩位戎羌使者先在門外等候。


    乾清宮原本是百官朝會的場所,可現在卻是空空蕩蕩的,環視四周,原本高高在上的龍椅被挪到了一邊,空出來的位置擺放著一張靈台、一座牌位和幾隻素燭。


    六麻子說的果然沒錯,皇帝就是把毅親王的靈堂擺到了這裏,並且隻有皇帝才能下達這樣的旨意——否則哪個不開眼的,敢把龍椅隨便朝哪個方向移動分毫,那都是殺頭的大罪。


    再抬眼望去,乾清宮內隻有寥寥數人,除了至高無上的皇帝之外,就隻剩下權傾朝野的老相國衛玉章。


    除他兩人之外,也就隻有兩個太監在旁侍應而已——他們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仿佛正在盡可能地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


    按照規矩,蕭文明正要給皇帝下跪行禮,卻聽皇帝說道:“你們舟車勞頓,大規矩就免了吧!但是老皇叔靈位在此,你們就給老皇叔磕個頭,送他一路好走。”


    話音剛落,康親王猛然之間向上躥了一步,整個身體都趴到在毅親王的靈位之前,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口中還念念有詞。


    他說話的聲音和嚎哭的聲音合在一起,實在是讓人聽不清在說些什麽,反正出現最多的還是“皇叔”“皇叔”的哭喊……


    康親王現在的表演就有些太過用力了,演技略顯浮誇,在場之人有一個算一個——就連蕭文明在內——都知道康親王和毅親王之間的感情沒那麽深。


    蕭文明本人,都見過好幾次了,康親王占著自己是皇帝的親弟弟,毫無理由地反對毅親王的意見……


    也就是毅親王他老人家年紀大了,看得開,不去和他一般計較,否則要是以蕭文明的脾氣,非得和康親王當場吵起來不可。


    被康親王這麽一鬧,原本乾清宮裏悲傷肅穆的氣氛頓時被衝淡了不少。


    蕭文明雖然對毅親王的感情也很深,但是實在沒法像康親王那樣表現得這樣“悲慘”,隻能在心中暗暗垂淚,走上前去跪在康親王的側後方,老老實實給毅親王的牌位磕了三個頭。


    蕭文明其實是最恨屈膝下跪的,不要說其他上級的官僚了,就是向皇帝磕頭,他都並不是很情願。


    可就毅親王這個死了的老前輩,一個對自己多有關照的老前輩,蕭文明行此大禮卻是發自內心。


    蕭文明行禮已畢,便站起身來,可早他一刻跪下去的康親王仍舊嚎哭不止,哭得嗓子都劈了……


    乾清宮裏的人哪個不是老狐狸,康親王這樣的演技還是不夠看。


    然而他的演技不怎麽樣,劇本確實合適的——侄子哭叔叔,並且還是親叔叔,再怎麽難過也不過分。


    還是相國衛玉章老謀深算,在一旁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康王爺還請節哀,老親王斯人已逝、不得複生,王爺還是要保重身體的為好。哭得過了,也不是好事。”


    一句話,落子在一個“過”字上,一下子把康親王本人點醒了,也覺得自己表現得過火了些,趕緊又施展起自己的演技,哆嗦著從地上爬起來,拿袖子擦了擦剛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來的眼淚,鼻子抽泣了幾下,方才說道:“皇上也請節哀,臣弟倒是還有一件事情要上聖上稟告。”


    “什麽事情,你就說嘛!”


    康親王咽了口唾沫,濕潤一下剛才嚎哭得有些幹燥的喉嚨:“皇上應該已經知道了,臣弟和蕭文明來京的路上,遇到了戎羌的使者。他們說也是來給,老皇叔奔喪來的。”


    “嗯,這件事情朕知道了。據說你也把他們帶進宮來了?這事兒你辦的不能算錯,但是戎羌人給皇叔奔喪,這事還得往後拖拖。朝廷裏那麽多的皇親國戚、勳貴權臣還沒有輪到呢,怎麽就輪得到他們?待會兒讓禮部先安排他們住下,如何接見處置他們,朕自然還會有別的旨意。”


    康親王卻道:“皇上,這事怕是拖不得。方才傳話的時候,臣弟沒有說明。其實來的戎羌使者不是別人,正是達利可汗本人,隨從的也是他的弟弟,一個叫達多的。”


    “你再說一遍!”皇帝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嗬斥道。


    康親王被嚇了一跳,又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皇帝聽著,臉上的神色明顯的嚴肅了起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早的稟報清楚?”


    康親王貴為皇帝的親弟弟,在外人看來,離至高無上的皇帝寶座隻有一步之遙,但就是這一步之遙,便是天壤之別。


    如果康親王惹惱了皇帝,皇帝想要把他殺了,同誅殺別的臣子相比,最多不過程序上稍微複雜一些、輿論阻力略微大一些而已,並沒有什麽實質的不同。


    因此康親王見皇帝這樣的聲色俱厲,他心中也一陣發怯,害怕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見這一兄一弟的氣氛如此劍拔弩張,相國衛玉章趕忙出來墊了句話:“這事蕭文明也知道?你怎麽說?”


    蕭文明可不願意摻和這件破事兒。


    但是衛玉章把話問到了麵前,他又不能保持沉默。


    於是蕭文明字斟句酌地緩緩說道:“康親王說的沒有錯,達利可汗是我們在半路遇到的。他們身份貴重,要是轟走了,就有傷國體;要是稟告皇上,又怕泄露了機密。所以微臣和康親王商量,便自作主張,料想將達利可汗寥寥數人,押送在上千精兵的隊伍之中,絕不會有意外,於是就將他們一路護送進京。事發緊急,臣等隻能臨機處置,若有不妥之處,還請皇上責罰。”


    蕭文明說的,倒也有他的道理。


    設身處地地想想,如果換了任何一個人,最恰當的做法也就像蕭文明所說的這樣。


    甚至換了個沒有擔當的,說不定還沒有蕭文明處置得那麽完美呢!


    然而皇帝擔心的還有別的事情。


    隻聽他冷冷問道:“那在這一路之上,達利可汗可曾同你們說過什麽嗎?”


    康親王從皇帝的話語中,明顯感受到了危險,他不敢說話,而是偷眼瞧了瞧蕭文明。


    蕭文明當然知道皇帝的擔心什麽了——不就擔心在這一路之上,達利可汗和康親王達成了什麽秘密的協議,會有什麽圖謀不軌之舉……


    因此蕭文明又掂量著說道:“也沒說什麽,就是跟我們討論了一下禮儀。達利可汗說中原禮儀莊重,就怕他們不懂規矩,過來奔喪,有失禮之處。臣等說皇上乃是重心不重形的明君,你們既然肯親自前來,禮儀上稍有不合理之處,皇上一切都可包容,除此之外便再沒說什麽了。本來達利可汗就不通中原話,跟他說話還要有翻譯,說一句話得說個小半時辰,微臣和康親王也懶得和他多說。”


    早在從臨海縣出發之前,蕭文明就猜到,皇帝讓自己和康親王一道行動,是有意在康王爺身邊安插了一個可以牽製他的棋子。


    如今看來,他一開始的想法果然沒有猜錯。


    聽蕭文明這樣說,皇帝也總算鬆了口氣,並且轉念一想:達利可汗的身份和自己這個中原皇帝其實是相當的,他能親自過來奔喪,且不論背後有什麽目的,至少表麵上的誠意是做得很足了,而這種表麵上的誠意,便給了他大旗皇帝極高的麵子。


    一番思索之下,皇帝倒是覺得把達利可汗晾在外麵,反倒有些不太好,便詢問衛玉章:“師傅,既然達利可汗來了,我們要不要立即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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