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蕭文明見酒桌邊疊著一疊半新的紙,紙上的墨跡還沒有幹,似乎是今天記錄下的所謂“好詩”,便取過這疊紙,翻了幾張。


    果不其然,這些詩詞寫的那叫一個不堪入目,不但立意上盡是一些粉飾太平、風花雪月的陳詞濫調,就連文才上也都是一些酸腐不堪的破句子。


    或許作者此時此刻還在頗為得意地自嗨,可就是這種玩意兒,送到別人手裏,最大的作用應該就是擦屁股了。


    誰知寫詩的人,見蕭文明拿紙過來看,竟然還不滿意起來了。


    隻聽那身材高大的塾師瞪著眼睛埋怨道:“蕭文明,你看什麽呢?我教了你三年,你連一本《三字經》都沒背下來,這上麵的字你能認全嗎?”


    一聽這話,席間的文人頓時哄笑成一團。


    臨海縣裏,誰不知道臨海屯的蕭文明是個傻瓜。可今天被兩位塾師這麽一爆料,才知道他竟然傻成這樣——一本《三字經》學了整整三年都沒學完——那就不是愚鈍了,簡直就是弱智嘛!


    笨成這樣,倒也十分少見了。


    在一團哄笑聲中,蕭文明已然打定了主意,看來今天不一鳴驚人,或許從今往後,不知得受這般迂腐無聊的文人多少氣!


    於是蕭文明冷笑一聲:“哼!我文書雙全,可能不認識字嗎?那是你們兩個才疏學淺、誤人子弟,根本不配教我,我才懶得搭理你罷了!不就是寫詩嗎?我也會!”


    幸虧蕭文明穿越到了一個異時代。


    也幸虧他在現實世界裏,頗背了幾首膾炙人口的古詩。


    於是蕭文明變在自己腦海裏並不多的詩詞庫裏,選了一首合乎自己身份的詩,朗聲吟誦道:“你們都聽好了: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這是陸遊的一首《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這一首詩雖然稱不上古代曆史上最極品的好詩,但無論是題材還是文采,都是一首流傳千古的佳作,吊打席間這般庸俗的文人,是綽綽有餘的。


    聽蕭文明吟罷,那兩個塾師原本臉上帶著嘲諷的表情,頓時變得異常懷疑和驚訝。


    他們是知道的:蕭文明這個混小子,別說是讓他當場作詩了,就是給他一首現成的詩,讓他從頭到尾照抄一遍,他都未必能做到。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笨小子,今天怎麽開了竅,作出的這首詩的水平之高,隻要不是被豬油蒙了心,都不得不承認其胸懷廣闊、立意高遠、文辭高明……


    再反觀自己,就是把肚子裏那些貨色全都擠幹淨了,都做不出這樣的好詩……


    其他方才還在嘲笑蕭文明的文人們,文采或許還不如那兩個塾師,也都陷入了沉默。


    這一下,原本嘈雜不堪的酒樓,頓時恢複了平靜。


    半晌,忽聽有人高聲讚道:“哎呀呀!果然好詩、果然好詩啊!實在是迴味無窮、迴味無窮!學生窮極一生,要是能夠寫出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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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首詩,也就不枉此生了啊!”


    蕭文明扭頭看去,卻見說話之人,乃是一個二三十歲樣子的書生,正坐在主桌之上,隔著徐世約同縣令湯光耀相鄰而坐。


    此人衣著雖不華麗,卻打扮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滿是深意的微笑,光一眼看去,無論的舉止和神態,都要比那些隻知道以貌取人的文人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並且此人還是承認蕭文明這首詩的文采的,是向著蕭文明說話的。


    然而這首詩其實也是蕭文明抄起來的,今天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會當眾吟誦出來,也沒有什麽好光榮的。


    於是蕭文明便跟此人拱了拱手說道:“這位先生過獎了。其實這麽多年,我也就攢了這麽一首好詩而已……”


    “噯~此言差矣。人這一輩子讀書習文、皓首窮經,除了能夠博取功名、報效國家之外,也無非就是想能有一字半句留傳後世。這位蕭大人雖然是偶有所得,但是能有這樣的一首佳句,要是在下也是心滿意足的了。來、來、來,請到這邊來,在下還想討教幾句呢!”


    說著,此人臉上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蕭文明聞言,心中一怔:好家夥!別看這人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竟然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


    不過這也正好,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於是蕭文明趁勢上前,走到主桌邊上,對為首一人拱手行禮道:“湯縣令,在下此來可不是為了吟詩作對,而是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向縣令申報。”


    蕭文明好歹也是臨海屯千戶的兒子,之前也見過湯光耀要幾麵,也就認識這位縣令老爺。


    湯光耀自然也認識蕭文明。


    在他的眼裏,蕭文明人是一個傻不愣登的笨孩子,雖然之前也曾誇讚過幾句“憨厚質樸、可堪大用”之類的場麵話,但也都是言不由衷。


    他心裏想的卻是:我寒窗苦讀這麽多年,才換來一個七品知縣;可就因為朝廷的製度,可像蕭文明這麽個呆、傻、癡的笨瓜,一出生居然就有六品頭銜等著他去繼承……


    這世道太不公平了!


    不過好在朝廷的製度是以文製約武,因此湯光耀在蕭文明麵前也不必低三下四的,反而擺起長輩的架子來了:“賢侄,今日是本縣士紳難得聚會。因蕭老千戶新喪,所以本縣並沒有邀請賢侄。既然如此,那賢侄就該在家裏,替老千戶守靈,何必到此胡鬧?還引了這麽多丘八漢子到進來,豈不有失斯文?”


    “斯文?斯文能值幾個錢?斯文能當飯吃嗎?”蕭文明梗著脖子迴答道。


    聽了這話,湯光耀原想教訓蕭文明幾句話的,然而他剛才聽蕭文明念了一篇好詩出來,光憑這首詩也不能說蕭文明是個不懂斯文之人了。


    因此,湯光耀就隻能無奈地聽蕭文明往下說道:“湯大人剛才說我手下的幾個弟兄是丘八,可要不是這幾個丘八,我今天還不肯過來掃大家的興呢!”


    說著蕭文明指著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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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群麵有饑色的臨海屯的子弟,對眾人說道:“諸位,這些便是我臨海屯的兵丁。他們的父親今年剛剛戰死沙場,家裏沒了頂梁柱,沒了主心骨,正不知哪裏活呢!聽說朝廷發了撫恤銀子到縣裏,錢雖然不多,但也夠他們過上一陣的。因此我才過來取錢的。湯大人,你是主管一縣政務的,知道這年頭銀子比命值錢,何不趕緊把錢發下來,我跟他們也好有交代。”


    此言一出,湯光耀就更加不高興了。


    沒錯,兵部、戶部奉了皇上的旨意,的確剛剛把撫恤銀發了下來,然而這筆銀子湯光耀到手還沒捂熱呢,怎麽蕭文明這麽快就過來討錢來了?


    並且這幾年朝廷又是賑災、又是用兵,花錢的地方多,對好像臨海這樣的富裕縣,每年的賦稅更是加了一成,縣裏的財政已然是捉襟見肘的了。


    這筆撫恤銀子到了湯光耀的手裏,無論如何,他是要扣下一部分,留給自己花用的。


    然而這筆錢,應當是專款專用,明麵上又是給陣亡將士的撫恤金,花這筆錢,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


    因此,當著本縣這麽多士紳的麵,湯光耀也沒法把話說再明白了,隻能耍起一個“拖”字訣:“啊,這事兒我知道了。不過今日天色已晚,賢侄不如先迴去,等明日再議,如何?”


    要是可以明日再議,今天我又何苦直闖你的聚會?


    於是蕭文明針鋒相對道:“恐怕不行。咱們屯日子過得苦,全屯上下都眼巴巴等著這筆錢呢!還有,外邊催債催得也緊,都殺到我門前來了,要不趕緊拿了錢,恐怕我手裏這幾個弟兄就要嘩變了!到時收拾不起來,湯達人你臉上不好看吧?”


    說罷,蕭文明便將眼神從湯光耀的臉上,移動到了一旁的徐世約的臉上。


    這件事情徐世約是當事人,湯光耀也知道。


    事實上,就是徐世約因為在臨海屯裏吃了虧,當天便跑到湯光耀這裏來訴苦來了。


    原本他隻想同湯光耀說幾句話,不料縣衙裏湯縣令的幾個朋友也在,便索性約起來吃上一頓飯。然而這些個酸腐文人平日裏人五人六的,卻是好長時間都沒吃酒喝肉,人就這樣越約越多、場麵也就這樣越搞越大了——一下子在鼎香樓裏擺了五桌席麵。


    雖然這鼎香樓原本就有著徐世約的股份,可一桌酒按成本也得有十兩銀子。五桌酒席一擺,五十兩銀子就這樣沒了。


    徐世約本就頗有幾分心疼,卻不料蕭文明卻又闖了過來,更在席間吟了一首好詩,大大地給自己長了臉。


    這下形勢就變得更不堪了,萬一這個姓蕭的混小子,在這麽多本縣的士紳跟前說了什麽狠話,那自己的名氣也就臭了,這頓飯反到請出反作用來了。


    說起來徐世約在臨海縣裏也是個說一不二的,要是今天之前,遇到這樣掃他臉麵的事情,他早就發飆把人轟走了。可就在今天,他卻是結結實實地被臨海屯這些少年兵丁給嚇住了,現在他們又近乎是殺上門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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