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太廟。


    它是原本在靈州逃難過來後,秦家人為了紀念鄲城的親人而設立的,最早供奉於此的牌位是鄲城秦家的第一代家主秦桐柏。


    雖然逃難於此的秦家眾人皆未見過這位家主,但他們都知曉秦家最初在鄲城的基業,就是由他一手創下的。


    很長一段時間裏,此處隻供奉了秦桐柏的牌位。


    並不是沒有人提議在這裏再多立幾個牌位,以供紀念。


    甚至有幾次,大家開始正式商議,並擬定名單。


    但這個計劃,被秦寧用一句話徹底否決掉了。


    他當時站在眾人麵前,神色嚴肅說道:我父親留守鄲城,麵對那恐怖獸潮,但我相信他不會有事的,至於飄零到其它方向的親族,他們同樣會是平平安安的,而我們現在給他們立牌位的話,不反倒是在咒他們?


    這話一出來,大家沉默片刻後,嘴角反倒揚起了絲笑意。


    或許在大家心底,此生再難見麵的那些親友,都應該依然在這個世界上好好地活著。


    從而直到如今,太廟內也未供奉那一輩人的牌位。


    不是對他們的輕蔑,而是對他們有美好的祝願,希望他們在自己不為所知的遠方,能比自己活得更輕鬆。


    直到秦寧駕崩後,他作為大鄲朝的開國皇帝供奉於此,這裏就正式被認證為太廟。


    秦家的嫡係,以及為家國貢獻不斐的旁係子弟和臣子,都以能配享太廟為榮。


    ……


    此時。


    太廟後堂。


    後堂裝飾簡雅素樸,房梁比起前殿低矮了些,因此沒有那般肅穆莊重,讓人心生敬畏的壓迫感,即使在這長時間待著,心理上也不會產生過大的壓力。


    雖說後堂隻是個談話的去處,但因為所處位置特殊,並不是誰都能進的。


    名義上,僅有大宗正和鄲王能啟用這間後堂。


    在秦家,大宗正和鄲王兩個身份並不是兼任的。


    大宗正一直是由秦寧那脈擔任,在秦家內部事物決斷上,擁有不亞於鄲王的權威。


    現在的後堂內,正坐著鄲國內秦家地位最為尊崇的三人。


    “王上,這次祭祖大典如此正式,將我們都召集來,是有什麽用意嘛?”


    說話之人,是鄲國大將軍秦扶風,鄲國久無大型戰事,所以近些年他賦閑在家,原本滿身殺伐之氣,現在養得中正平和,內斂了不少。


    坐在上首的,則是當今鄲王秦正明,聽到他的提問,和煦一笑。


    “扶風在私下場合何必如此拘謹,此地又無旁人,你如小時候那樣,喚我正明兄又何妨?”


    “尊卑有別,臣子怎麽能和王上稱兄道弟呢,那是逾越了本分,幼時王上尚未登基,和現在自是不一樣,臣雖然是武將,但這一點還是懂的。”秦扶風搖搖頭道。


    他手握兵權,要是放在別的國家,就是上位者最為忌憚的對象。


    而在鄲國,他和王上算是一家人,外加有祖宗宗法作為係帶,也沒有秦家人借兵作亂的先例,所以即使他在軍中威望甚高,也不受猜忌。


    但他還是時刻保持著謙虛謹慎。


    畢竟適當的距離感,比起越過邊界,更能保證自己受到信任的基礎不被破壞。


    秦正明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登上王位這麽多年,自然是明白秦扶風心裏的想法。


    哪怕剛才自己沒有什麽言外之意,隻是想和族人聯絡一下感情而已。


    不過他要是繼續延續這個話題,指不定秦扶風會怎麽腦補。


    於是他隻能側過頭去,對著邊上的秦家大宗正秦揚戚道:“揚戚,這次特地喊你們過來呢,確實有些事,我想聽聽你們對我幾個孩子的看法,立兒和謙兒兩位,誰更合適我這個位置?”


    秦揚威語氣平淡道:“太子並未有過錯,所以廢長立幼是不符合禮法的,至於二位王子,都各有優點。”


    “大宗正說得有道理。”秦正明點點頭,順口又問道,“扶風你又是怎麽看的呢?”


    秦扶風聽到這話,又是一愣,一滴冷汗在背上滑落。


    今天這些話題是個個要命啊。


    他賦閑在家後,偶爾會讀史,自然知道幹預立儲是為臣大忌。


    秦揚威雖然是大宗正,但他在鄲國並沒有出仕,隻是掛名了宗室書院的院長,所以無論是誰未來登上王位,他都是置身事外的存在。


    更何況作為大宗正,本身就是維護禮法的存在,所以秦揚威這話雖然直白,但卻沒有站隊的嫌疑。


    可他秦扶風不一樣,要是這麽說,那他在王上的心裏肯定會留下一個“太子黨”的標簽。


    於是他沉默片刻,組織好語言後,緩緩接話道:“太子沉穩,三皇子聰慧,儲君之事臣下不好言論,一切都憑王上定奪,無論是誰繼位,將來我等都一樣會殫精竭慮地為國付出。”


    “你們是不願意說,可在我看來,他們都不算是特別合適的人選啊。”秦正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他用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自顧自道:“立兒沉穩,但稍顯木訥,不知變通,為王之後恐怕易受臣子擺弄,當守成之君有餘,但現在鄲國沒有那麽安穩啊。


    而謙兒聰慧,可心思重於權術,很難用人不疑,恐怕會引起朝堂黨爭,難以一致對外,對於鄲國來說,同樣算不得好選擇。”


    “罷了罷了,我現在身子骨還算硬朗,再在這個位置上待個二十年不成問題,到時候他們應該也就曆練出來了。”秦正明擺擺手,“不過更我擔心的,是秦家下一代裏,可堪大用的宗室子弟寥寥無幾啊。”


    說這話時,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秦正明臉上罕見地掛上了一抹愁容。


    鄲國在江州橫空出世,快速地嶄露頭角,自然會被很多國家盯上,受到方方麵麵的針對。


    但之所以他們拿鄲國沒有絲毫辦法,就是因為鄲國秦家每一代子弟,各方麵都有佼佼者的存在。


    為王者,殫精竭慮地為國為民。


    拜將者,銳不可當地征伐四方。


    冶學者,夙興夜寐地研讀典籍。


    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秦正明察覺到秦家下一代子弟的遠遠不如自己這一代了,更遑論去比他那些父輩。


    “還是好日子過慣了啊。”秦扶風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要是他們見過四十年前那三百裏烽火皆燃,三軍出征半數無歸的慘烈,恐怕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悠閑地混日子了。”


    他想起自家女兒前些天一直嚷嚷,吵著要買頭花的事,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玩意不就是用來紮頭發的嘛,上麵不過多兩顆珠子,居然就要十兩銀子!


    當年自己進軍營當伍長,一個月才不過八百五十錢,雖然他靠著殺敵人頭數,能拿到的遠不止這麽多,但那是他拿命換來的,卻不過能買兩串頭花。


    秦正明看出他的不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扶風啊,話還是不能這麽說,畢竟我們這代過苦日子,不就是為了他們能有機會享福嘛?


    何況現在他們過上的好日子,不就是我們當初期待過的日子嘛?”


    這話把秦扶風說得愣住。


    過了好一會,他才惆悵地道:“是啊,要是當初鄲國像今天這般安寧,我也不會從軍,更不會在戰場上手刃敵人,說不定就和秦然那小子一樣,在家裏安安心心地逗弄花草了。”


    “這話從我們久經戰陣的大將軍口中說出來,我怎麽這麽想笑呢。”秦正明調侃一句,緩解下此時房間內壓抑的氣氛。


    他又扭過頭去,望著一直沉默著的秦揚威問道:“剛才扶風提起的秦然,就是下一代裏修煉天賦最佳的子弟吧,話說他現在修煉得如何?你們那支裏,又有幾人到練氣五重了?”


    這也是他極為關注的問題。


    鄲國秦家的兩支,秦揚威那支才是裏子,隻有他們修行者一脈不斷絕,那對周邊的國家就是強有力的威懾。


    秦揚威一板一眼地迴答道:“秦然還是老樣子,練氣三重,醉心於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沒有修煉的心思,若是未來沒有變數,估計他這輩子上限不過練氣七重。


    現在除我之外,有練氣七重修士兩位,練氣六重修士五位,練氣五重修士十一位。


    至於現在新生代,雖然有幾人天賦稍弱於秦然,但他們都晉升到了練氣四重,正朝著練氣五重衝擊。”


    現在秦家修士幾乎都是較次的五品靈根,因此當初秦然檢測出了四品靈根,讓所有人都很為驚喜。


    隻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這些年他不好好修煉,讓這些關注他的人很是無奈。


    “揚威你這個年歲的時候,已經達到練氣七重了,當時被稱為秦家天驕,修行一途的天賦超過先祖武王。”秦正明低聲道。


    武王是秦寧的諡號,剛強理直曰武,威疆克敵曰武,是很適合秦寧當初的功績的。


    而秦寧的修行上的天賦,哪怕不厚古薄今,在這麽多年來的秦家族人當中,能算得上是頂尖。


    他頓了頓,繼續問道:“武王崩時,年近四十,傳聞是練氣八重境界,而揚威你現在的修為恐怕遠遠超過當時的武王了吧。”


    秦揚威輕歎一口氣,有些遺憾道:“是。我前幾個月突破至練氣九重,如今剛鞏固好境界,但因為功法缺失的緣故,恐怕我難以再進一步了。


    畢竟當年秦家逃亡過於匆忙,武王沒有足夠的時間記全後續修煉的功法,隻留下隻言片語,我推演過數次後續,皆不能突破成功。”


    秦正明聞言,眼神驚詫不已,連唿吸都微微一滯。


    練氣九重!


    要知道秦家已經四十年沒有出過練氣九重的修士了。


    上一代練氣九重的那位修士,被四國聯合設計,用五千精銳騎兵將他圍殺在一處山穀中。


    不過對方同樣付出慘痛代價,五千精兵損失殆盡。


    之後鄲國更是舉國複仇,將他們打得割地三百裏,才勉強算暫時了結仇怨。


    而今日,秦家又出了一位練氣九重的修士!


    秦正明現在聲音都帶有一絲激動的顫抖道:“哪怕隻有練氣五六重的秦家子弟,在軍中都是百人難敵的猛士,更何況揚威你現在練氣九重。


    當年那些反複無常的小人,就是因為恐懼練氣九重修士的存在,才選擇背叛盟約,坑害秦舒伯伯。”


    “練氣九重隻強過練氣八重不到三成,並非無敵。”秦揚威搖搖頭,“倒是築基和練氣的區別不小,當年武王的父親歸來時,麵對獸潮能進退自如,但武王隻能固守城牆,這就是境界的差距。”


    他有些憧憬地說道:“要是我秦家能有一築基修士,那他直接在敵軍中毫不費力地殺上幾個來迴,對方自然軍心潰散而逃,何須我鄲國兒郎再馬革裹屍啊。”


    秦扶風思索片刻,認真地道:“要是真有人能於萬軍從中來去自如,上策是先去斬下敵軍的大纛與帶兵將領,對方自會混亂;中策是前去對方軍營中焚燒糧草;下策才是在軍陣中衝殺一氣。”


    秦揚威笑了笑道:“論起戰場上的事,我作為書生確實不懂露怯了,剛才說的那話在大將軍麵前真是貽笑大方。”


    畢竟他一直在後方專心修行,並沒有太多臨陣經驗,所以剛才在軍中殺個七進七出的言論,隻是單純是腦海中的幻想,沒想好實際操作上的可行性。


    秦扶風同樣笑了笑:“這倒沒有,若是鄲國有一築基修士,他想用哪策就用哪策,隻要是平原上的大會戰,對方是不可能贏下來的。”


    在一旁聽得津津樂道的秦正明,此時也摻和進來,發表評論。


    “你們這都已經開始討論戰略了,看來揚威得努力修煉啊,到時候扶風要實施這些計劃時,靠的就是將來修煉到築基的你。”


    秦揚威無奈道:“雖然王上殷切叮囑,但在下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扶風將軍若是想要指揮築基修士,得靠我們那些後輩努力修煉了。”


    “當!”


    太廟前殿的鍾聲響起。


    三人紛紛站起身來。


    “等下就出去祭祖了,到時候我得安排下一代去往他們合適的位置上做事,得讓他們發揮出自己的專長來。”秦正明說這話時,一改之前閑聊時的親和,顯出王者的霸氣風範。


    秦扶風點頭附和道:“王上所言極是,尤其是秦然那小子,建議是安排到我麾下來隨軍征伐一段日子,打磨掉他那散漫的氣性。”


    秦揚威與兩人對視一眼,微微頷首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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