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的心此時早就飛了,然而病秧子坐在她身邊不離左右。黑女找不著脫身的良策,急得坐立不是。直到中午時分,鄢崮村的人打著社火來了。病秧子這方有些耐不住了,將事情都托咐給黑女,自個兒跑去看熱鬧。這時,幹部們突然接到公社指示,臨時向各個生產大隊分配了硬性指標,以大隊為單位交售給縣副食品公司肉雞二十隻、雞蛋一百斤。這一來讓村幹部們有些為難了,因為他們對抱著雞趕集的社員許諾是可以不賣的。緊跟著,副食品公司不知從哪裏雇了一班刁蠻之人,說話粗聲粗氣,搶著催著要他們交雞。好傢夥,一隻雞的收購價和市場價差三四塊錢,讓農人虧欠上三四塊那不等於挖他的心嗎?母雞又正值下蛋的時節,誰能捨得就此賣了呢?農民們心裏嘀咕著,中途變卦,豈不是有點像劫人嗎?大夥兒也許經歷的事情多了,出門的時候就不踏實,果不然兌證了。


    不過,這也許正是目光短淺的小農意識。以大局看,上級這樣吩咐,大多是不得已的。這不是,再過幾日便是五一了,縣上的工人老大哥沒雞蛋吃,難道農民兄弟們獻上一點點兒紅心,有何不可呢?既然發了指示,無論如何也得執行。


    大傢夥兒你推我我推你,都不願賣。輪到黑女,黑女不待村支書動員就將母雞塞到他懷裏,抽身出了人群,往公社的方向走去。人們都擠到西街看社火去了,公社東街這麵行人稀疏,所以黑女幾乎是一路小跑。沒進公社大門,隻見青藍的高牆、紅彤彤的大門樓矗在她的麵前,原來那堵低矮的舊磚牆和破大門不見了。門樓的氣派對黑女這個一輩子沒出過遠門的女人來說,簡直太壯觀了。她想,這是她的那好人兒的手藝。她手撫摩著高高的磚牆,仰麵朝上看著,激動地想著,他太了不起了,太了不起了。可是,鄢崮村的人們還不曾真正地體會到他有這麽大的本事呢。能了解他的,也許就隻有她一個人。


    黑女望了望大門裏,猶豫了幾猶豫,想著自己該不該進去。最終,還是敵不過想見她那好人的慾念,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公社的大院。她看見東麵幾間瓦房,剛打起了地基,施工現場空無一人,工具傢夥撇在一邊。靠牆放著一根一端包著棉布的棍子。她一眼認出這棍子是她的那好人拄著的。她想,他的腳好了嗎?他為何不拄著它呢?黑女看到這裏,突然覺得她離好人一步步地近了,或許轉過眼前的這道牆角,他竟在裏麵立著朝她笑呢。她往裏一麵走一麵覺著心冬冬直跳,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她此時多麽想讓他來,將她領到看不見人的拐角,然後緊緊地摟住她。她竟有一個月沒有他了。


    這時,忽然一個雷催似的喊聲當頂砸來。黑女嚇了一跳。抬頭看,是個魁梧的男人,腰間圍著一塊遮布,手裏提著一桿旱菸袋,立在西廂的房階上,用一雙突暴的眼珠打量著她。他問她:"哎,站住!尋誰哩嘛!"黑女支吾著,一時答不上來。他看她神色不對,便大踏步地衝著她走來。黑女有些怯怕了。她覺著此人的那雙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一切,包括她掖藏在腰裏的荷包。她後悔今天帶著它出來。他要是發現了荷包裏的東西,她也許就完了。黑女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懼的滋味。她渾身瑟瑟發抖著。倘若在鄢崮村,她也許就敢轉過身跑了。但在政府大院裏,她卻像是一隻麵對猛虎的羊羔,失去了主意。他走到跟前,質問她:"你哪來的?胡串啥哩?"黑女幾乎是嚅嚅自言,說道:"我是,是……鄢……鄢崮村的,尋,尋我……"他放緩口氣道:"哦,你是鄢崮村的,該不是尋大義和歪雞?"黑女連忙點頭。他笑了,道:"都出去了,看社火去了。"黑女這便要轉身,他又問:"你是大義的妹子嗎?"黑女低聲說:"不是。"說完便走,他追問她:"那你是誰的妹子?"黑女不答,因為她覺著她已經走得夠遠了。她聽他背後嘲笑她:"哎呀,看把你嚇成啥了!我能把你吃了嗎?"


    《騷土》第七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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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女不知,他便是公社夥房大名鼎鼎的廚子老馬。其人大字不識幾枚,卻由於是縣委季書記的妻弟,竟也經常在公社大院裏吆雞罵狗。給外人感覺著,他倒像是一個拿實權的頭頭。他每日收拾完廚房,無事便在院子裏踅摸,但有進來看景聞聲的鄉下人,老馬便毫不客氣地攔住盤查。此種人物,一首小詩可喻:


    活人生著狗腿,雙眼隻識權貴;


    但要窮酸入門,橫眉惡口冷對。


    黑女過了十字街口,但見西街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沿街的牆頭簷上也都站滿了人。另有許多婆娘女子也如自己一般,耳朵裏響著冬冬的鼓聲,人卻隻能立在圈外頭,跟沒長眼一樣,急得跺小腳。人海裏,黑女這時不知腳底踩了一件什麽,居然鑽出頭來,隻一眼便看見擠在人叢中的田有子,還是那一副蓬頭垢麵。黑女喊了他一聲。有子迴頭看見黑女,便擠過來拽著黑女出了人堆。


    鐵器鋪門口兩人立住,黑女怨道:"你們都咋去了?叫我到公社好找!"有子道:"我也尋不著他們了!歪雞開頭還和我在一塊呢,後來三擠兩擠不見人了!"黑女眼雨嘩嘩地流下來。有子道:"嗨,咋了咋了?哭啥?該不是南羅城你男人欺負你了?"黑女不聞此言則已,一聞此言便控製不住自己了。拿起袖子掩起臉麵,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她痛心不僅僅是為自己,還為見不上她的那好人兒。當然田有子不知這麽多,隻以為她在婆家又受了欺辱。有子道:"你婆家到咱鄢崮村的事,我和大義都曉得了!賊他媽,卻不是因為我們幾人不在,他才敢那麽張狂嘛!"黑女問:"歪雞的腳腕子好了沒?"有子道:"說好也沒好,搞的(基本)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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