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走後,衛國非常的為難,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


    按照李建軍教給自己的辦法,自己必須提著煙和酒去趟隊長毛存和副隊長張行那裏。


    而且,自己還要找到隊上最老實,最軟弱,最好欺負的某個工人,然後通過給隊長和副隊長送禮,讓那個老實巴交的工人,來替換自己被調走。


    雖然,衛國感覺李建軍的這個辦法非常不盡人情,而且有失正義,可是,他還是去附近最近的一個村子,買迴來了煙和酒。


    因為李建軍告訴他,人生就是一場博弈,如果你不負別人,那麽別人就要欺負你,與其讓自己受傷害,還不如讓別人受傷害。


    這是李建軍的處事哲理,而且李建軍靠著這個處事哲理,以一個小學都沒有畢業的文化水平,一路扶搖直上,飛黃騰達。


    而衛國的人生哲理就是,不拉幫,不結派,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我不欺負任何人,哪怕這個人再老實,再軟弱,而任何人你也不要想著欺負我。


    相比李建軍的飛黃騰達,衛國靠著這個人生信條,原地踏步了十幾年,直到最近才升了一級,成為了一名工程師。


    衛國把煙和酒都包上報紙,然後塞進了寬大的工作服裏麵,邁著踉蹌的步子,朝著隊長和副隊長所在的房間走去。


    一路上,衛國絞盡了腦汁,幾乎將整個797鑽井隊裏麵,所有的人都在腦海裏麵過了一遍。


    終於,他找到了一個最老實的人,張靖。


    張靖四十多歲,身高不到一米六,體重最多隻有九十斤左右。


    他關中農村出生,部隊轉業之後才來到有油田。


    張靖幹活踏實,從來不偷懶,也不耍奸流滑,身為最底層的工人,在鑽井隊中最危險的崗位工作十多年。


    並且,張靖一直在原地踏步,他徒弟的徒弟都當上了司鑽,他仍舊在幹井口。


    而且和張靖在一起配合幹井口的年輕工人,看到張靖老實,經常找借口開溜,讓張靖一個人在井口幹兩個人的活。


    而體重不到九十斤的張靖,楞是一個人操作著兩把超過百斤的鉗子作業。


    要是有誰欺負了張靖,他也不會還手和還口,總是一笑而過。


    衛國甚至覺得,張靖是這個世界上最老實的人,比自己這種大家都認為老實的人,還要老實一百倍。


    可是,讓衛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張靖雖然老實,而且總是被別人欺騙著去幹最髒,最累,最危險的工作,可是張靖在這個最危險的崗位上,卻沒有出過一次事,更沒有受過一次傷。


    要知道,在那個鑽井隊沒有液氣大鉗,隻有b型鉗,而且必須拉貓頭的時代,平均每年都有幾個精壯的勞力,因為拉貓頭,而死在貓頭上。


    而張靖卻是整個797隊裏,拉貓頭時間最長,拉貓頭工齡最長,而且沒有出過事的人。


    貓頭是鑽井絞車上的一個部件,它安裝在絞車的貓頭軸上,主要用來上旋繩拉b型鉗,上扣用,但是由於出事較多,以及液氣大鉗的普及,現在已經很少用了。


    馬上就要抵達隊長的鐵皮房子了,衛國心裏七上八下,矛盾至極,忐忑不安。


    他捫心自問道,難道我衛國真的要聽李建軍的話,去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把隊上最老實的人,張靖給拉下水,然後把他調到固井隊去?


    衛國知道,張靖由於老實,一直找不到媳婦,直到四十大幾了,才找了個瘸腿的女人結了婚。


    現在,他家裏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如果張靖調到了效益差到極點的固井隊,那麽他一個人,肯定無法養活四口人。


    想到這裏,已經走到隊長鐵皮房子跟前,手已經放到門上的衛國心軟了,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在內心裏告訴自己,吃虧是福,寧可天下人負我我衛國,我衛國也不負天下人,因為那樣晚上睡覺踏實。


    說著,衛國就打消了拿張靖當替死鬼的念頭。


    可是,當衛國剛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隊長毛存的鐵皮房子門卻打開了。


    毛存打開門,被門外的陽光刺的睜不開眼睛,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看到了站在門口,麵色鐵青的衛國。


    毛存不由的嚇了一跳,一個激靈說:”衛……國,你……怎麽在……這裏……”


    本來已經打消念頭,準備離開的衛國,看到隊長毛存出來了,更是尷尬。


    但是此時的衛國,已經做好了被調走的準備,所以心裏已經沒有負擔了,更不會膽怯眼前這個隊長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調走後,就和他是路人了,所以衛國放的很開,而且沒有絲毫畏懼的說:”沒事,溜達溜達。”


    看到衛國像變了個人一樣,隊長毛存很是納悶,心說,衛國這個人,平時見了自己,嚇的話都不會說,站都站不正,今天怎麽說話如此輕鬆,難道他知道自己將要被調到固井隊的事情了?


    於是,隊長毛存支支吾吾的說:”溜達好,沒事走走,有益身心,勝於吃藥。”


    衛國不屑的看了一眼毛存,然後昂著頭,不把他當迴事的說:”隊長你在,我繼續溜達去了。”


    話畢,衛國就大搖大擺的走了。


    毛存看著衛國走路囂張的樣子,心說,這個衛國,平時和我說話都是低著頭,走路的時候,更是穩紮穩打,今天怎麽在我麵前如此囂張,完全不把自己這個隊長當一迴事兒。


    自尊心做崇的毛存,心裏很不爽,於是,他準備折磨一下衛國。


    他衝著衛國喊到:”衛國,你過來。”


    聽到毛存叫自己迴去,衛國偏不迴去,他站在原地,要死不活的說:”毛隊長,找我有嘛事兒啊?”


    毛存是797隊的土皇帝,還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麵前這麽沒禮貌過。


    他隱者著內心的氣憤,對衛國說:”衛國,你過來,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衛國朝地上吐了口痰說:”什麽狗屁消息,快放。”


    聞言,毛存氣的跳鏰子,心說,媽的,還沒有哪個員工竟然敢在我跟前說髒話。


    但是,他為了最大限度的折磨衛國,還是忍住內心的憤恨,心平氣和的對衛國說:”我呢。要告訴你的好消息是……”


    毛存的話還沒有說完,衛國便接上了他的話茬說道:”你要把老子調到固井隊去,是不是,告訴你,老子還求之不得呢?”


    話畢,衛國就以自己特殊的淩波微步式的走姿,離開了毛存所在的鐵皮房子,並且踩出了一陣塵土,嗆的毛存咳嗽了半天。


    由於衛國得罪了隊長,本來還能在隊上再呆一個月的衛國,被通知提前離隊,而且駐井車已經在門口等待衛國了。


    衛國慢慢悠悠的在鐵皮房子裏麵收拾著東西。


    他心想,自己從長慶石油學校畢業後,就進入了鑽井隊,從一名最基層的場地工開始幹起,一直幹到工程師,本以為自己就這樣一輩子在鑽井隊幹下去了,直到幹到自己老去,幹到自己退休,可是沒有想到,在自己三十九歲這一年,竟然被迫離開了鑽井隊,真有點依依不舍,畢竟這裏是自己工作和奮鬥了十幾年的地方。


    當衛國收拾好東西,從鐵皮房子裏麵出來的時候,他抬頭看著高聳入雲的井架,不由的潸然淚下。


    在這個井架下,衛國不知道工作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血和淚,往日裏嬉笑怒罵的場景,一次次浮現在衛國的腦海裏。


    衛國擦幹淨了眼淚,哽咽了一下,提著行李上到了駐井車上。


    在汽車開動的那一瞬間,衛國知道,這次的離開,將是自己和鑽井隊永遠的別理,也許從此以後,就再也無法迴到鑽井隊,迴到這個自己為之奮鬥了一生的地方了。


    當衛國坐的車開到井場門口的時候,正在鑽台上工作的張靖突然衝了下來,追著衛國的車道別。


    衛國看到張靖竟然來送自己,趕緊讓車停下來說:”師傅,停下車。”


    衛國的車停下來後,張靖跑了過來。


    他從衣服裏麵掏出了一瓶子女兒紅,遞給衛國說:”崔工,我知道你得罪了隊長,今天就要走了,我張靖窮鬼一個,沒有什麽東西送給你,這瓶我珍藏了十年的女兒紅你拿著。”


    衛國知道,張靖雖然老實,可是他卻是個酒鬼,沒有一天不喝酒的。


    酒鬼竟然能把自己最愛的東西送給自己,衛國非常的感動,他打開了車門,看著張靖說:”張師傅,謝謝你,你年齡比我大,資曆比我老,我應該叫你聲哥,謝謝你了哥。”


    張靖不舍的看著衛國說:”崔工,當我們知道你今天要走的時候,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準備給你送行,可是隊長不讓,說如果誰給你送行,下來了就弄死他,所以沒人敢過來給你送行。”


    聞言,衛國一愣,心說原來自己也沒有混的那麽差,臨別的時候竟然沒有人送自己,隻是隊長毛存這個畜生在背後使壞。


    衛國感動的看著張靖說:”既然隊長揚言要弄死過來給我送行的人,那你為什麽還敢過來給我送行啊。”


    張靖笑笑說:”崔工啊,我張靖命硬,多少人和我一起拉貓頭,都被纏進貓頭裏麵絞死了,可是我拉了一輩子貓頭了,不僅沒有死,反而一點傷都沒有,我活的好好的嘛,我就不信了,那麽危險的貓頭都弄不死我,他一個破爛隊長能弄死我?”


    聽到張靖的話,衛國拍拍張靖的肩膀,還是提醒他說:”張師傅,我知道你老實,可是也不能老實到,讓整個隊最危險的工作,都由你來幹吧?您還是要長個心眼。”


    張靖聽了,淡然的說:”上天眷顧咱們老實人,你看那些幹活偷懶,裝瘋賣傻,貌似精明的人,不是受了傷,就是被貓給絞死了,而像你我這樣的老實人,雖然天天都在幹最危險的工作,可是卻從來沒有受過傷啊,你說不是上天眷顧我們老實人,是什麽?”


    聞言,衛國呆了,張靖說的對啊,自己也算是個老實的不能再老實的人了,而且自己也幹過不少危險的活,可是自己卻和張靖一樣,不要說受傷了,就是連個皮也沒有擦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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