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薛昭,這一生我死過兩次。


    清呈山上的夜,刺骨的冷,那是一個大雨傾盆的晚上,足夠洗刷一切罪惡與醜陋,而罪惡之下,深埋著我的殘骨,接連遭受毒藥和尖刀的誅殺,我都看見了奈何橋。


    可我竟活下來了,救我的人是鶴林觀裏的一個小道士,察覺到自己還能喘息的時候,我緊跟著發現自己成個瞎子,還斷手斷腳,就差斷頭。


    小道士驕傲的向我顯擺:“看呐,這是我從閻王那搶來的小命”。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感謝的話怎麽說都蒼白,摸索著跪在地上給他磕頭,小道士笑嘻嘻的拉著我起來。


    之後我也知道了自己半死不活的確切時間,一年多,具體多多少,他忘記了。


    這個時長嚇我一跳,我是真的以為自己隻是睡了一個比較久的覺,我有些慌亂的厚著臉皮求他幫我辦了件事。


    打聽打聽我的家人如何,當初父親出事,我進京來找新科狀元的姐夫幫忙,沒曾想竟把自己倒騰成這般狼狽模樣。


    小道長雖然愛吃肉,可心地很好,很快就應下了。


    此外,其實我心底還擱著另外一件事,可那人不比就近的沈家好打聽,山高水遠,我實在沒好意思說出口。


    便開始一個勁兒的想著恢複健康,然後再去找她,隻是不知道我消失這樣長時間,她好不好,那些人是不是會再去欺負她。


    我想著肯定會的,於是我更急著痊愈了。


    我配合著小道士留下來藥,一劑不落的喝著,積極做著按摩,練習走路和動手。


    直到幾天後,小道士迴來了,帶迴許多消息,但總的來算,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你父親沉冤得雪,已經官複原職”。


    “我找到了你即將離京的父親,據他所言,你姐姐,似乎不大好,她現在得了個新的名字,叫薑梨,被安置在清呈山上的貞女堂,就是離咱不遠山頭上那堂”。


    知道這些的時候,我腦子漿糊般凝滯了許久,無數疑惑在心中蹦躂,十萬火急想要一個答案。


    再次感謝了小道士後,我開始瘋狂訓練,皇天不負,我一直都是幸運的,兩個月不到,我又不瞎了,走路雖然還是一瘸一瘸,手上也不大能提重物,可好歹算個全乎的人了。


    我跪在地上,給小道士狠狠磕了三個響頭,他被我刺激大發了,直接跳開:“你做什麽,我還沒死呢,磕什麽頭!”。


    我笑著起身,不知道他怎麽就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我尊重他,磕了倆,並道:“來日再見”。


    懷揣著激動,我就近來到清呈山,好巧的看到了姐姐,她站在一棵大樹下發呆,我抖著唇瓣叫出聲:“姐姐~”。


    她恍惚著迴頭,見到是我後,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淚掉珠子似的停不下來,我又笑又慌的安撫著她。


    穩定下來之後也同她互通了信息,我想要救她,但她搖著頭拒絕了我,告訴我:“阿昭,你救不了我的,誰都救不了我的”。


    我不信,我尋求了各種辦法,我找了薑家,找了肅國公,甚至找了沈玉容,他們也都一一去了姐姐那裏,但不知為何,姐姐最終還是沒能離開。


    最後,我把這一切歸咎於那個擁有至高權力的女人,新帝,姐姐同她之間的糾葛我隻知道個大概,姐姐總是諱莫如深,我也並不是很清楚。


    可她麵上的無奈,給了我無限猜測,於是我抱著最後希望,來到宮門口,但婧寧帝啊,哪裏是我想見就能見的。


    我沒有等來她,卻在無數次徘徊中,見到了帶走我半數靈魂的人,那個姐姐口中攜著幸福遠嫁的人。


    我趕忙躲了起來,因為她身旁,並肩著一名男子,我想,那大概就是她的夫君吧。


    我不知道為什麽遠嫁的她迴來了,可我並不想打擾她的生活,我變得越來越沉默,哪怕去見姐姐的時候,我也依然在找法子見新皇。


    可事與願違,我終究高估了自己,在我沒見到婧寧帝之前,貞女堂解散了,或則說是全天下這類束縛女子的圈地,都被廢棄禁除了。


    看到告示的時候,我想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路上我遇到了一行婚禮隊伍,牌匾上好巧,是我熟悉的兩個字。


    瓊。


    空。


    我沒多想,別人的幸福,跟我有什麽幹係呢,反正我想給幸福的姑娘,早已不再需要了。


    貞女堂解散後,姐姐還是一樣的說法:她離不開這裏。


    我不懂,可我不能一直陪著她,我需要照顧父親,好在她身邊有了她的葉表哥,慢慢的,我不常來了,我其實也害怕,一不小心遇上瓊枝。


    原諒我沒辦法看著她依偎在別人懷裏,我迴了淮鄉,同姐姐開始書信往來。


    十年後,我試著徹底放下她,再次踏足京城的時候,卻聽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


    “空大人和瓊枝夫人真是恩愛”。


    “你還別說,據傳當年這瓊枝大人心底一直藏著個少年郎不樂意,要一輩子為其守著呢,空大人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追到的人家”。


    “也難怪了,成親十載卻如一日的好,也從未聽說空大人做過一絲讓夫人不開心的事”。


    “是啊,說起來,這算是咱女皇登基後賜的第一對新人吧”。


    “哎喲,誰說不是呢”。


    來不及卸下的笑意就這樣凝固在了唇角,我鬼使神差的跟上去,在二人府邸不遠處的大樹下,蹲了好久好久。


    遲了十來年的眼淚,在逐漸模糊著我的視線。


    原來遺憾,往往比後悔要來得更加洶湧。


    我又迴到了淮鄉,獨此一身,終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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