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安街的人一開始都不相信小福的話,認為這小子是想找媳婦了,又在編女人的故事。因為直瑜從10年前一走,就沒再迴來過。據誰說她好像去了


    馬來西亞,在那兒住了一段又去了紐西蘭。不過第二天小福的話就得到了證實,大清早直瑜趿拉著鞋出來買早點時,起早的人們看了個明明白白,心裏都說,二姑娘真迴來了,脾氣沒變,早上的頭一件事兒就是買早點。


    直瑜買了油餅往迴走,遇見不少沒搬走的老鄰居都特別客氣地打招唿。直瑜昨天問了令明,知道鬆安街的居民成份一點沒變,別看別的地方蓋樓的蓋樓,修公寓的修公寓,唯獨這一片還是老式的


    四合院,住的都是老人兒。比如過兩條街的大石虎胡同,賣豆漿的老李,對過新開胡同糧店裏的老劉都踏踏實實年復一年地出現在鬆安街人們的生活裏,像鍾錶一樣準時、安穩。直瑜走進15號順手關了紅漆大門,她自己搬出一張躺椅來,就開始刷牙洗臉。洗漱完畢,她給自己沖了一碗豆奶,專心致誌地開始吃她多年不變的早點。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直瑜半仰在躺椅上不時發出的咀嚼聲。令明和麽曉玉坐在幾米開外的紫藤架下,一人一杯茶,心無旁騖地下棋。


    春天是15號一年開始的時刻。3月份的一個清晨,令明讀書時,忽然發現院子裏的迎春已經開了,青翠欲滴的小圓片葉子靜靜地伸展著,嫩嫩的黃花開得異常好看,令明放下書叫麽曉玉,曉玉梳著頭往外走,看見迎春就說:喲,又該下棋了。


    棋局已進入殘局,盤麵上令明稍微占優,多了一個兵。令明特別善於保持優勢,他能把一點點的希望變成一根針,慢慢地騰挪,紮進對手的九宮裏,讓對手的氣勢隨著棋局漸漸散亂,最終拱手而降。


    直瑜心滿意足地吃完早點,從屋子裏拎出一條毛巾被,蓋在自己的身上。太陽漸漸升起,曬在直瑜的臉上癢癢的,她在躺椅上蜷起身子,像一隻舒服的蝦米,彎彎地睡著了。


    在這個溫暖的時刻,鬆安街窄窄的柏油路上,又出現了一個類似紈絝子弟的傢夥。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西服,鼻樑上架了一對金絲邊眼鏡,油亮的中分在太陽下熠熠閃光。手裏拎著一個褐色的皮箱,得意洋洋的派頭頗像一個暴發戶。最先看見他這身打扮的還是小福。小福吃完油餅,就到離小鋪30多米的菜站去幫忙。城外的農民拉來一卡車菜賣給菜站,小福為了和新來的售貨員小王多說兩句話,就自告奮勇攀上車去卸。準確地說,小福沒幹十分鍾,就抬頭看見他趾高氣揚神采奕奕地來了。如果配上一把二十響,手裏推一輛自行車,這傢夥是當年漢奸的典型形象。


    二哥——小福沖老遠喊,他顯然看見小福了,高高地揚揚手。


    嘿,邪了,慶豐迴來了。小福對小王說。


    那怎麽了,慶豐不該迴來?小王說。


    不是,慶豐一迴來,15號的人就全了。小福說。


    全了又怎麽了?小王問。


    全了就該出事了唄。小福說。


    放屁,憑什麽咒人家。小王說。


    小福沒聽完小王的話,就蹦下了車。他顛顛地跑過去,向慶豐問好。小王看見慶豐笑嘻嘻地打量著小福,從口袋裏掏出煙扔給小福一支,然後一隻腳蹬著一隻路旁的石獅子上很瀟灑地抽菸。小王的眼睛不好,離慶豐又遠,看不太清慶豐長得什麽樣,隻是慶豐略胖的臉上那類似永恆的笑容給了她十分深刻的印象。


    雨,在春天要走的時候來了。


    今年的春天很怪,清明節那兩天,天隻是陰了陰,絲毫沒有下雨的意思。人們若無其事地等著,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令明忙著“秋山棋館”每年春天的開班儀式,麽曉玉除了讀書下棋,就是侍弄院子中花池裏的花草。小福鬧鬧嚷嚷地穿上了新的門衛製服,精神抖擻繼續守衛喋喋不休的老娘們,一切都像往年一樣毫不猶豫地進行著。就在人們都已經將雨忘記的時刻,它卻在一個沉睡的夜晚悄然潛入。


    金山湖很大,它被群山環抱著,蕩然無邊,細細的春雨透了些涼意,像一張隨風飄動的網,若有若無地把金山湖罩起來,憑添了一層霧色。遠處的山混入天際,如棋理一般可望而不可及。自從10年前劉秋山死後,慶豐就沒有來過這裏,望著平靜的湖水,他迴想著自己這10年中的風風雨雨,既有放浪江湖的苦楚,又有恍然大悟後石破天驚的狂喜。不管怎麽說,那個時代過去了,新的時代來了,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隻是新時代變了,變得令人難以琢磨。


    15號的人聚齊了,他們像10年前匆匆分手時約好的那樣,10年之後又重新團聚。都說人生如白駒過隙,15號的人也不例外,他們不再是風華年少,不再是意氣風發了。


    七星亭離湖麵有五六米之高,居於亭中,可以環視整個金山湖。七星亭的地麵是一個巨大的棋盤,而在楚河漢界的中央,立了一張圓圓的石桌,石桌周圍有兩個石凳,桌麵上也刻了一張棋盤。


    15號的人剛從劉秋山的墓前迴來。在那個叫萬山紅的公墓裏一個顯赫的位置,有一個半高的紀念碑。劉秋山的頭像屹立著。他的表情像他生前一樣嚴厲倨傲。頭像下麵鐫刻著幾個大字:獨步天下。劉秋山的一半躺在這裏,還有他生前喜愛的幾本棋書,一對玉石手球,一對翡翠小象也和他一起深深地埋在地下。劉秋山的另一半卻在七星亭。那是慶豐的主意,10年前,他取出劉秋山的一半骨灰,放在一個玉石盒子裏,讓人揭開石桌下麵的青石板,恭敬地安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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