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敏搖了搖頭,說:“毫無興趣。貧困的土地上隻能產生貧困的政治。”


    陳北疆驚呆了,她一把抓住王星敏的手,興奮地說:“星敏,你的看法和我的結論完全一致。我也認為,造反,也就是政治上的極端民主化,對中國是極為有害的。群氓造反會是個什麽局麵呢?”她一邊說著,一邊摟住王星敏的脖子,親昵地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星敏,你以後打算幹些什麽?”


    王星敏掙開陳北疆的摟抱,看了看堆在桌麵上的書本,輕聲說:“教育農民。”


    “教育農民?你從什麽地方得來的這個怪念頭?”


    “黃土高原、太行山、大寨。”


    她太可怕了,有頭腦、有意誌,還長得這麽美麗。分手時,陳北疆緊緊握著王星敏的手,默默地想:這是一個危險的,比自己強大得多的敵人。一旦她得到了適宜的時機,她將是無敵的。


    必須在這之前,毀掉她。


    5


    在南城,除了邊亞軍以外,所有的玩兒主都怕貴福三分。這還不是因為他心黑手狠,打架不要命。別人怕就怕他那種死纏爛打、渾蛋無賴的潑皮勁兒。


    貴福還是個出了名的孝子。母親十七歲懷著貴福的時候就守了寡。父親被政府槍斃時定的罪名是惡霸地主,卻一個大錢也沒給母子倆留下。母親靠著長年累月地糊紙盒和暗地裏勾搭著幾個相好的,把貴福拉扯大。


    十一歲的時候貴福學會了偷錢包。他要用自己的手來養活母親。那是一天夜裏,貴福一覺醒來後,發現母親的被窩裏多了個人,一個男人。他拉開燈,一把扯起了母親的被子,什麽都看見了。


    貴福大病一場,發燒、說胡話,差點兒死掉。母親流著眼淚向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找野男人了,貴福才慢慢地好起來。


    後來,母親笑著對他說:“媽才二十多歲,也不能沒個男人呀!”


    “我就是你的男人,我掙錢養活你。”


    就這樣,他學會了偷錢包。十三歲時進了少年犯管教所,十五歲出來以後還偷,不僅偷,還要搶。在街上隻要碰上佛爺,也不管是誰家的兄弟,非洗光扒淨不放走。


    於是,母子倆攢下不少錢;於是,貴福也就犯了眾怒。


    一天晚上,五六個有名有姓的玩兒主把他狠揍了一頓以後,把他帶到豐臺馬家堡附近的鐵道上。


    一個名叫連升的玩兒主抓著貴福的頭髮把他按倒在鐵軌上。遠方,一列火車正轟鳴著急馳過來。鐵軌在微微顫動著。


    “貴福,你小子要是再不告饒,今天就讓你舔舔火車輪子。”連升狠狠地說。


    貴福仰在鐵軌上,眼睛、鼻子、嘴和耳朵都往外淌血。他喘了口粗氣,閉上眼,右手腕悄悄往上翻,抓住了連升的袖口。


    火車越來越近,隻有幾十米了。


    “你小子到底告饒不告饒?叫聲大哥也行!”連升有些慌,“你叫呀!快點兒叫呀!”他一邊急促地喊著,一邊鬆開手想往路基下麵跑。


    貴福腳底下一蹬,右手猛地一拽,一下子就把連升拉倒在鐵軌上,頭並頭地趴在貴福的身旁。


    火車沒減速,山一般地向他們撞過來。


    別的玩兒主趕緊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他們拉下路基。火車掠著貴福的頭皮駛過去了。


    貴福擦擦臉上的血,掃了驚魂未定的玩兒主們一眼,說了聲“後會有期”,一瘸一拐地走了。


    連升昏了過去,好半天也沒醒過來。以後,他就洗手不幹了。


    另外幾個玩兒主後來都托人給貴福送了禮,事情才算了結。


    貴福怕邊亞軍。因為邊亞軍比他更黑、更狠。


    有一次,他搶了一個小佛爺的二十元錢以後,又把小佛爺打了個死去活來。臨了,他掏出一把牛耳尖刀對準佛爺的眼珠子,說:“今晚,叫你媽來見我。她要是敢不來,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叫我姐姐來,行嗎?”


    “不行,福大爺就要你媽!”


    從懂得了女人是怎麽迴事開始,貴福就渴望在別的孩子的母親身上發泄自己。因為他親眼看見過自己的母親是怎樣被男人摟抱著、壓在身下的。現在,他也是男人了,他必須把別人的母親壓在身下,才能泄去自己的積憤。


    晚上,來見貴福的是邊亞軍。


    “貴福,兩條道兒任你選。一條道兒,明天晚上跟我到永定河河灘上去,我已經給你刨好坑兒了。以後,我替你養活你媽,當你媽的男人;第二條道兒,要是你敢不去河灘,我讓你三天之內死在家門口,還要找人把你媽輪了。你看著辦吧!”


    說完,邊亞軍笑著走了。


    第二天晚上,貴福沒敢去河灘,一對一地單打獨鬥,他不是邊亞軍的對手。而且他很清楚,在那荒無人跡的亂石灘上,邊亞軍真敢一刀把他宰了,埋在石堆底下。


    淩晨四點鍾,邊亞軍凍得哆哆嗦嗦地從河灘迴來時,發現家門口跪著兩個人:貴福和他的母親。


    貴福朝邊亞軍磕了個響頭,什麽話也沒說,雙手舉起了一遝錢。他母親則在一旁不住地磕頭,哭著求邊亞軍高抬貴手。


    邊亞軍把他們扶起來,讓進屋裏。


    從此,貴福成了邊亞軍的死黨,在南城的玩兒主中更加飛揚跋扈、為所欲為,被人稱為活閻王。


    但是,活閻王也有遇上真鬼的時候。


    6


    陳成到達什剎海南岸時,黑子已經帶著人在等他了。每個人都握著刀子。


    佛爺看見陳成來了,低聲對黑子說:“就是這個人。”說完,他退到一邊觀戰去了。今晚他帶來了五十元錢,誰打勝了是誰的。


    陳成冷靜地打量了黑子和他手下的人一眼,他知道,他們不是他的對手。爸爸曾經告訴過他,狹路相逢拚命者勝。紅軍用梭鏢能打敗白狗子,就是敢拚命。


    今天,自己就是來拚命的,混到這個地步了,命又算什麽呢?


    “這個人,以後歸我了。”陳成用下巴指了指佛爺,“你要是讓給我了,咱們今後是朋友;不給的話,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說著,他掏出了匕首,隱在胳膊後麵。一看那架勢,就知道是個玩刀子的行家。


    “你是從哪個墳頭冒出來的?在哪兒玩?先說清楚了再說別的!”黑子從陳成頭上的繃帶和那雙閃著寒光的眼睛裏,明白了他是來拚命的,從心裏先畏縮了。


    “你不用管我是從哪兒來的,說,你到底給還是不給?”陳成逼近一步,“不給?”


    他不等黑子迴話,突然猛撲過去,匕首閃爍著冷冽的藍光,直刺黑子的喉嚨。


    黑子慌忙往後閃避,匕首劃胸而過,衣襟被豁開一道大口子。緊接著,第二刀又刺了過來,這一次的目標是小腹。黑子拚命地往後一跳,又躲了過去。


    第三刀是刺眼睛,但刀光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在黑子擺頭躲閃的同時,突然中途變向又直奔小腹而去。黑子無論如何也躲不開這一刀子,慌急中用刀往下一格,手臂上重重地挨了一刀。刀尖刺透皮肉,剁在骨頭上,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刀尖崩折在骨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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