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臉惡狼般地撲向天鵝,伸出了手……


    11


    在南城街頭的第四天,天快黑的時候,土匪抓住了大疤瘌。


    他想跑,但是來不及了,那把軍用刺刀指向了他沒受過傷的那半張臉,把他逼進街燈照不到的暗影裏。


    “我不難為你,”土匪咬牙切齒地說,“白臉躲在哪兒?”


    “不知道。聽說他帶著幾個佛爺去包頭了。公安局天天堵他,風聲特緊。”


    他剛剛和白臉分手。他們商定好了,殺死土匪,報了仇以後,一起去包頭避風。


    “好吧,你要是不說實話……”土匪掏出硫酸瓶子,擰開蓋,“我把它全潑在你的臉上。”


    硫酸一滴一滴地流出來。大疤瘌的褲子被燒了幾個洞,皮膚嘶嘶啦啦地痛。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大疤瘌怕了,這個土匪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他領教過,“要不,你找小六子問問,他知道。”


    “小六子是誰?”


    “白臉的把兄弟,小佛爺,住在菜市口。”


    土匪收迴了刺刀,大疤瘌撒腿就跑。跑出去十幾步,他迴過頭來破口大罵:“我操你媽,土匪!你等著,你活不了幾天了!”突然,他聽到腦後的牆上傳來玻璃瓶的炸裂聲,幾滴液體濺到自己的頭上、臉上,火燒火燎地疼。牆上,濃硫酸啃齧著古老的青磚,嘶嘶作響。


    北城的玩兒主們陸續得到一個口信,南城菜市口有個小佛爺叫六子,一定要抓住他。土匪要這個人。


    於是,一張網,在南起長安街,東到朝陽門,西到海澱鎮的廣闊地域內張開了,靜等著鳥兒投網。


    12


    還有人在緊張地追查著白臉和小六子。


    張科長在給上級的一份敵情報告中說:“四清運動在北京城區全麵展開以後,社會上的階級敵人和潛藏在黨內的修正主義分子不甘心失敗,他們勾結起來,瘋狂地向無產階級專政發動進攻。


    “目前,階級鬥爭的一個突出動向,是一小撮社會渣滓和流氓學生組成的流氓團夥在和無產階級爭奪接班人。一些青少年被逼或被拉下水。對此,我們絕不能放鬆警惕,必須對流氓團夥的骨幹分子予以沉重的打擊……


    “本地區最大的流氓頭子王××,綽號白臉,原為南城中學高三學生,出身反動資本家。王××和他的團夥長期以來多次進行偷竊、搶劫、強姦等犯罪活動,對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造成極大的威脅。


    “懾於無產階級專政的威力,王××於今年四月初潛逃。


    “據群眾反映,王××最近曾和一名綽號小六子的慣偷在前門一帶活動。”


    四名精悍的公安幹警在街道治保委員的引領下,去逮捕小六子。


    “那小子住在小東屋,喏,挨著廁所的那間。”治保委員指著一間低矮破舊的小屋說,“他自小就沒親沒故的,自己一個人挑門戶過日子,也怪可憐的……”可能是發覺自己有點兒走了嘴,她又趕緊補了幾句:“不過,這小子特壞,那次我們家二丫頭上茅房……”


    門沒上鎖,連釕銱(門窗上的搭扣)都沒有。踹開門,一股臊腥的潮氣撲麵而來,熏得人直流眼淚。屋裏黑得什麽也看不清。


    “把燈打開,燈繩在哪兒?”


    “什麽?這屋沒安電燈?”


    搜查僅用了四分鍾。屋內,除了一張鋪板、一床舊棉套以外,就隻有一個水缸了。棉套裏未發現贓款,水缸底下也沒有贓物。


    看樣子,人是有幾天沒著家了。蹲坑地堵他?幹警們看了看漆黑的四壁,猶豫了。


    地上有土鱉、潮蟲,鋪板fèng兒裏擠滿了臭蟲,棉套裏少不了虱子、跳蚤。那麽頭頂上呢?按照生物鏈的原理,那裏應該有蜥蜴。


    13


    車門剛打開一道fèng兒,小六子就擠下了車。


    從本能上說,他想撒開丫子跑,離開這輛隨時都有可能炸窩(扒竊敗露,現場混亂)的車越遠越好。但是經驗告訴他,絕對不能跑。街上到處都是階級鬥爭的弦繃得緊緊的人,哪怕稍微有點慌神兒,都會引起路人的懷疑,招來大禍。好在車過一會兒就會自己跑開的。


    下車時,他沒來得及知會一下錢惠。不過,這樣也好,錢惠的肉饅頭能把那個老小子多穩定一會兒。麻煩的是以後錢惠恐怕會說自己匿貨,長八張嘴都說不清楚。


    緊走幾步,快進胡同了,迴頭一看,車終於關上門,開走了。六子偷偷地笑了,隻有這個時候,那份貨才真正地屬於了自己。


    得,就在這兒等著吧!等下輛車,坐一站地,準能找到錢惠。小六子開始想錢惠,想著晚上和她在一起……


    糟,炸了,他是先有預感,然後才聽到開出不遠的車內傳來的叫喊聲的。


    “我的錢被偷了,停車,快停車……別讓這個女的跑了,他們是一夥的……”


    車猛地停住,車門大開,幾個人衝下車來。


    六子早已跑出去了幾十米,拐進小胡同,轉眼間人影兒也沒有了。


    街上、胡同裏到處都是人,亂鬧鬧地搜尋,亂鬧鬧地議論。沒有什麽結果,慢慢地也就散了。丟錢的主兒被人哄勸一番,哭喪著臉去了派出所。


    有幾條青年漢子沒有走。他們裝作是在自家門口乘涼的,把胡同的各個出口牢牢地把住了。這些漢子一個個不動聲色,老謀深算,都是捕獵的好手。


    一個多小時以後,獵物才露頭。


    一個穿著條髒乎乎的褲衩,光著上身,瘦得能數清肋巴骨的半大孩子急匆匆地從一個院門走出來。他手裏拿著半個破碗,像是剛從家裏出來,要到街對麵的小鋪去打黃醬。北京人,愛吃炸醬麵條兒。


    剛出胡同口,他就被兩條大漢掐住了:“別吱聲,誰也知道誰是幹什麽的!對,乖著點兒!”


    大漢們笑嗬嗬的,嘴裏不幹不淨地開著下流玩笑,押著擒來的獵物匆匆走了。


    沒有人注意他們。北京小胡同裏的半大小子們都是這麽鬧著玩的,玩得低級、野蠻,大的欺負小的。


    14


    白臉又去找神醫買煙土膏子。這東西還真他媽的能止疼。


    神醫把白臉和大疤瘌讓進屋,自己伸出腦袋向門外四處張望了一陣,才把屋門緊緊關上。讓座、倒茶等一番客套之後,他撩開簾子進了裏屋,摳搜了好大一會兒,才拿出黃豆粒兒大小的一塊煙膏子:“就剩這麽些了,還是解放前的存貨呢!”說完,他開始給白臉把脈。據說,他把脈,不僅能知病,還能知命。


    “兄弟,”神醫的眼睛朝天眯fèng著,一副知曉過去未來的架勢,“你命犯太虛,太虛屬陰,女人是你的克星。”


    白臉笑了笑。


    神醫瞄了白臉一眼,接著說:“病從女人起,命隨女人歸。小兄弟,你的脈象弱而急、躁而狂,來勢兇而去勢擁。峰起如頻鼓,潮落似簫笛,眼下,你就有大難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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