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府。


    胡濙臉色蒼白,精神萎靡,上了年紀的人受一次傷耗損的精氣幾乎無法補迴來,好在胡濙年輕時候跑遍了大明山河,身體素質極好。


    對正襟危坐的於謙道:“陛下讓你去巡撫福建?”


    知道於謙會被起複。


    但沒想到是去福建。


    於謙神態淡然的嗯了聲,意味深長的說:“陛下有意下西洋。”


    胡濙歎了口氣,“國庫竟空虛到了此等程度。”


    誰都知道國庫沒錢。


    但當下狀況並沒有多嚴重,隻要撐到秋收,等地方賦稅收上來,就能抹平石亨、方瑛等人叛亂帶來的影響。


    這得看天老爺。


    大明天下風調雨順,漠北風和日麗,大家相安無事皆大歡喜。


    但如果草原大旱,牧草枯死,為了度過寒冬,漠北夷族就會擾邊甚至南下,大明又得投入重金禦北守邊。


    好消息是今年不用給杜爾伯特部送糧食布匹。


    去年是為了平叛的權宜之計。


    若今年杜爾伯特部再來擾邊,以大明的性情,你敢來擾邊我就敢打你,反正國家體量在這裏,看誰先熬不住。


    打仗大明沒慫過!


    胡濙又道:“下西洋確實是個充盈國庫的好主意,不過當年三寶太監用過的寶船,荒廢了幾十年,挑不出幾艘完整的了,怕是難以組成船隊下西洋。”


    於謙麵色凝重,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胡濙緩緩的道:“這正是某來找源潔的原因。”


    胡濙沉默了。


    直來直往,是於謙的行事作風,可兩人的身份地位和平日關係,於謙一來就直奔主題,讓胡濙有點招架不住,索性沉默。


    他知道於謙的意思,可這事胡濙一個人做不了主。


    涉及的人太多了!


    其中牽扯到的利益,讓文官集團根本不願意大明再下西洋。


    於謙不是來和胡濙商量的,不容置疑的道:“此事沒得商量,這麽多年下來,他們吃得還不夠飽麽,陛下也沒有讓他們全部吐出來,隻是一些寶船而已。源潔,你心中比誰都清楚,建文餘孽現身後,絕不僅僅隻是為了救上皇,勢必還有更大的動作,如果到時朝廷因為沒錢平亂而致山河動蕩,這天下還有誰保得住你身後的武進胡氏?”


    當年胡濙負責尋找建文帝。


    幾十年後,建文帝餘孽舉兵叛亂,胡濙不該當朝天子一個解釋?


    胡濙怕不怕死不知道。


    但他背後的武進胡氏族人,必定會被牽連。


    於謙這一番話直接把胡濙拿捏得死死的,歎道:“要多少艘?”


    當初停止下西洋後,一部分寶船配分給沿海的防倭衛所,因為寶船太大,不適江河航行,所以剩下的寶船停沿海港口的角落裏備用。


    早荒廢了。


    陛下想要的就是那些廢置多年沒用的寶船。


    但陛下不知道,寶船已經沒有了。


    都陸續賣了!


    朝廷這邊沒有記錄和進賬,是因為地方官員上下串通,把這個錢黑吃了。


    當然,朝廷這邊的中樞大臣和相關部門,都沒少拿錢。


    所以曆史上的成化年間,朱見深說想下西洋充盈國庫,把文官集團嚇得夠嗆,一邊組團忽悠成化帝,一邊推出劉大夏去藏匿、焚燒三寶太監留下的檔案。


    就是怕東窗事發。


    於謙其實早就知道寶船被賣了,曾經還想追繳售賣寶船的錢以及追責相關官員,但正統朝時,於謙權力不夠,地方官員又勾連權勢滔天的宦官王振,上下沆瀣一氣,朱祁鎮更是對王振言聽計從,如此局麵,於謙想追究也有心無力。


    北京保衛戰後,朱祁鈺登基,於謙組建好團營禦北無虞後,想繼續追查寶船之事,然而寶船的歸屬權複雜,兵部可以管,禮部和工部也可以管。


    文官集團又因為利益勾結在一起。


    於謙每次派人去沿海調查,舉薦的官員到了沿海港口後要麽敷衍了事,要麽一拖再拖最後不了了之,根本不敢去觸動這條利益鏈。


    都知道這裏的水很深,一般人把持不住。


    於謙隻得作罷。


    他一個人終究對抗不了整個文官集團。


    於謙道:“陛下的意思,不知道能不能賺錢,先用五艘寶船組個船隊就近走一遭,不過你我心知肚明,怎麽可能不賺錢,所以,需要準備更多寶船,最少三十艘。”


    胡濙神情為難,“讓他們吐三十艘寶船出來,比要他們的命還難,而且有個問題不得不考慮,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會不會被建文餘孽趁機拉攏過去?”


    於謙冷哼一聲,“源潔,何必裝糊塗?”


    不拉攏沿海地方官員進行海外走私,建文餘孽哪來的資金搞事,又怎麽能控製許彬、趙榮這樣的朝堂中樞臣子。


    恐怕有部分寶船就在建文餘孽手中!


    於謙起身,“言盡於此,某到福建後若無三十艘寶船,無法向陛下覆命,唯有據實上報,那接替某到福建差辦此事的,就將是率領團營和親軍二十六衛的杭昱、唐興之流!”


    就興你們吃得肥頭大耳,不讓國家賺錢?


    那就都別吃好了,掀桌子!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但胡濙知道,於謙不是這樣的人,他根本不屑於威脅任何人。


    於謙隻是在述說一個事實而已。


    於謙起身,“源潔傷勢未愈,不必遠送,留步。”


    桌上的茶杯猶在冒熱氣,於謙自始至終沒喝過一口,這就是他的態度!


    看著於謙的背影,胡濙歎了口氣。


    三十艘寶船,賣出去的時候便宜,買迴來就不見得了。


    讓他們吐出這個錢,不難。


    畢竟這點錢對那些人來說,毛毛雨。


    大明很窮,窮的是國庫,大明又很富,富的是官僚權貴。


    但問題的症結不是三十艘寶船的事情,是朝廷下西洋觸動了他們的利益。


    福建那邊怕是要風雨交加了。


    於謙的態度和立場明確,吃了這筆錢的人,必須吐出來,如果不吐,他這個前兵部尚書就會配合陛下,讓團營和親軍二十六衛的精銳到福建沿海等地,給那些官員催吐,順便贈送一套精美的定製手鐲,甚至還會幫忙清洗一下生鏽的腦袋。


    這事武將勳貴集團喜聞樂見。


    搞不好一旦爆發出來,不需要於謙,團營和親軍二十六衛的將領就找陛下主動請纓。


    罷了。


    “備轎。”


    去見見和福建那邊牽扯比較深的中樞重臣,將於謙的態度轉達給他們,該吐的吐出來,至於朝廷下西洋影響了他們的利益,他們要如何反擊,和他這個禮部尚書無關了。


    胡濙沒參與分這個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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