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瑛返京,白圭入宮,接連兩個消息,讓京畿朝野暗湧流動。


    兵部尚書府。


    於謙早早點卯下班,迴府邸坐在書房裏,看著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心裏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


    石亨動亂,太子逼死孫太後,夠果決。


    而且手段高明。


    但沒殺上皇,這很詭異。


    似乎仁厚過頭?


    但誰知道陛下和太子在憋什麽壞呢。


    派朱永去湖廣,表麵上看,好像可以用朱永去拉攏方瑛,為太子鋪路,但實際上這時候派個太子黨到方瑛身邊,反而適得其反。


    是一步臭棋!


    杭敏到兵部和自己爭權,意料之中。


    陛下要給太子鋪路,就得收迴兵權。


    陳循和王文內訌是意料之外,而唐興和杭昱鬥得不亦樂乎,也是意料之中。


    唐貴妃地位不如杭皇後。


    但她和李惜兒侍寢多。


    李惜兒因為出身的關係,不可能有名分,唐貴妃卻是大明第一位皇貴妃。


    所以也有資格爭一爭,就算不爭皇後之位,唐貴妃哪怕為了避免從殉,也會慫恿她父親唐興爭權奪利,當唐興有足夠的資本,她就不用從殉。


    於謙不擔心這些。


    他擔心的是皇宮中的那兩位,陛下和太子。


    陛下仁厚,能力嘛……


    不好說,說不好。


    還是不說好。


    但太子著實驚豔了於謙。


    現在陛下要收迴兵權,意味著皇權和文官集團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於謙心知肚明,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無法交出兵權。


    他願意,滿朝文臣也不會同意。


    甚至陳循商輅等人也會跳出來和陛下對著幹。


    文官集團好不容易拿到兵權,可以長久的保證利益,怎麽可能輕易拱手讓出。


    所以於謙很矛盾。


    怎麽辦?


    和陛下鬥,和太子鬥麽。


    勝敗另說。


    如此一來,朝局不穩,國家和黎民之不幸。


    可局勢如此,半點不由人,尤其方瑛返京讓投機勢力看到了機會,比如沈煜之流,這些老鼠隻在乎利益,如果方瑛能夠幹成大事,拿到兵權,他們這些附庸者將雞犬得道。


    而方瑛想拿到兵權,隻有兩個選擇。


    一是配合陛下搞垮文官集團。


    於謙當然不願意看見這種局麵,治國本來就該是文臣的事情,萬一陛下拿到兵權後窮兵黷武,再出一個土木堡怎麽辦。


    兵權,不應該和皇權合二為一。


    何況文臣沒了兵權,在朝堂上又還剩下多少話語權?


    方瑛的第二個選擇,擁護上皇!


    隻有這樣,武將勳貴集團才能重新拿到兵權。


    所以在沈煜這些投機勢力、利益派的慫恿下,隻怕方瑛會成為第二個石亨。


    於謙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繼續不聞不問?


    在錦衣衛當值的女婿朱驥歸來,從石板路上走到窗前,行禮,“小婿見過嶽丈大人。”


    於謙嗯了聲,“進來罷。”


    恰好仆人端茶過來,朱驥接過,示意仆人退下,走入書房,將茶盞放在於謙手邊,退了兩步,坐下,“嶽丈大人憂心國事?”


    於謙歎了口氣,“我大明折騰不起了啊。”


    朱驥道:“其實症結在一點。”


    於謙眉毛一挑,“說說看。”


    朱驥緩緩道:“南宮!”


    所有的不穩定,都是因為南宮裏那位上皇還活著,這才給了有心者可趁之機,如果當初趁著石亨動亂殺了上皇,現在就隻剩下皇權和文官勢力之間對兵權的爭奪。


    可上皇活著,投機集團和守舊文官勢力也要摻和進來。


    局勢更複雜。


    於謙無奈的笑著搖頭。


    他也知道。


    朱驥似乎有備而來,繼續道:“恕小婿直言,嶽丈大人,咱家現在已經命懸一線,稍有不慎,大概就是個抄家流放的結局。”


    於謙訝然,“何以見得?”


    朱驥歎道:“石亨動亂,嶽丈大人作壁上觀,陛下和太子殿下不是瞎子,之所以遲遲不問罪,是因為兵權在兵部,可若是一旦沒了兵權,太子殿下會不會秋後算總賬?”


    肯定會的!


    於謙若有所思,“依你之見?”


    朱驥斬釘截鐵,“兵部的兵權不能交,在這件事上,滿朝文臣都會支持你,另外,如果迫不得已,那就隻能……”


    後麵的話不能說。


    於謙臉色大變,叱道:“慎言!”


    女婿沒說的話他明白。


    如果真的鬥不過皇權,不得不交兵權,那就破罐子破摔,和那群武將一起,推翻朱祁鈺,擁護上皇複辟,如此一來,可渡過危機,且他於謙將繼續是天子重臣,是文臣泰鬥。


    心中有些奇怪,盯著朱驥,“誰給你說了什麽?”


    朱驥搖頭:“小婿的愚見。”


    於謙揮手,“此事休要再提,你這是置我與不忠之境。”


    朱驥默然無語。


    “下去罷。”


    等女婿離開,於謙忽然有些頹然,坐得筆直的背彎了下來。


    連女婿都這麽說了……


    難道真的沒有選擇。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隻是想好好輔佐陛下重現我大明輝煌而已,這麽難嗎?


    至於陛下是老朱家的誰……


    不重要啊。


    朱驥走出於謙的院子,迴首看了一眼,喟歎了口氣。


    難啊。


    但再難也得試試。


    陳汝言說得沒錯,如果接下來的風波裏,嶽父大人依然選擇作壁上觀,那麽不論是天子勝出,還是武將勳貴勝出,又或者是投機勢力勝出,於家都免不了一個滿門流放的結局。


    朱驥已經感受到了,石亨動亂前,他在錦衣衛中,別說南鎮撫司鎮撫使梁猛,哪怕是錦衣衛指揮使盧忠,看見他這個千戶也禮遇有加。


    但如今別說盧忠,連南鎮撫司的百戶看見他都要繞道而走。


    怕沾上關係。


    其實朱驥倒是無所謂。


    一死而已。


    可兒子朱宸還小,難道要死在邊疆孤寒中麽。


    而且朱驥旁觀者清。


    太子狠辣。


    石亨動亂中,嶽父坐壁上觀,已然是不忠了,等太子根基牢固,不管有沒有兵權這個不可調和的矛盾,嶽父都難以善終。


    可惜……


    嶽父還在自欺欺人。


    也不想想,太子連孫太後都敢逼殺,會不敢動你於少保?


    所以說到底,擺在嶽父麵前的路隻有兩條。


    要麽全家陪他送死。


    要麽他送朱祁鈺兩父子去死。


    沒有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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