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四月末五月初,長安城的視線都被侯君集和薛萬均之事吸引。


    兩個國公被下獄,不知道多少將士被處罰,這事兒放在貞觀朝都極為少見。甚至可以說是十年來第一大案,很少有事情能在熱度上超過它。


    侯君集畢竟也是秦王府的老人,和朝中很多權貴都有交情。


    除了最開始幾天大家摸不準皇帝的意思不敢亂動,後麵漸漸的開始有人為他想辦法奔走。


    薛家就更是如此了,薛萬均的大哥薛萬述官拜濮州刺史;二哥薛萬淑官拜大將軍、郡公爵位,雖然已經退居二線但影響力還是不小的。


    四弟薛萬徹官拜大將軍、郡公爵位;五弟薛萬備官拜朝散大夫、尚輦奉禦,真真正正的一門顯貴。


    幾兄弟雖然已經分家名義上各過各的,但血緣關係在,他們之間的關係也非一般人能比。


    渡過初始的慌亂之後,薛家也開始遊說解救他,漸漸的朝堂上為他們說情的人越來越多。


    然而都沒等李世民說話,禦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官們就聯手把他們給懟的啞口無言。


    總之一句話,情理他們一條都不占。百姓不服,百官對他們也很生氣,實在沒有什麽可以開脫的理由。


    侯家和薛家也知道這一點,不再試圖說服百官,而是和皇帝打起了感情牌。


    什麽他們為國征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什麽他們也是得意忘形不是有意冒犯,請陛下看在既往的情麵上饒他們一命。


    李世民始終沒有開口,也不表態。


    而三司的官員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大案,一次把兩名國公給掀翻,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值得揚眉吐氣的事情。


    他們也不想就這樣被翻案,迅速審結把卷宗呈報給皇帝,希望把這件事情辦成鐵案。


    然後卷宗就被李世民給扣住了,既不批也不駁迴。


    沒人能搞懂皇帝的意思,事情就這樣僵持在了這裏。


    就在大家猜測皇帝的想法,討論事情可能的走向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薛萬均死了。


    ……


    聽到這個消息陳景恪也非常的震驚,以至於有些失態,道:“薛萬均真的死了?怎麽死的?”


    程懷亮喝了口水潤潤嗓子,道:“絕食而死。”


    陳景恪不解的道:“為什麽?陛下不是還沒有拿定主意嗎?”


    程懷亮說道:“根據獄卒所言以及留下的血書來看,他是悲憤羞愧交加,自覺無顏麵見聖人和天下人,所以就絕食了。”


    陳景恪皺眉道:“你信嗎?”


    程懷亮道:“我信不信不重要,獄卒、血書和獄中其他囚犯才是證據。而且他也確實是餓死的,不是別的死法。”


    陳景恪忍不住頭皮發麻,不管是什麽原因,活活把自己餓死那都是狠人啊。


    “陛下呢,有沒有什麽消息?”


    程懷亮說道:“聖人非常的後悔,不應該如此對待功臣。”


    “當著百官的麵銷毀了所有卷宗,赦免了他們的罪過,還下令厚葬薛萬均。侯大將軍也被放出來了,隻是被免去了所有職務。”


    陳景恪皺眉深思,這件事情看起來很正常,沒有任何的陰謀詭計在裏麵。可想到前世的曆史,他卻覺得處處透著詭異。


    前世因為這件事情被處罰下獄的隻有侯君集一個人,後來岑文本上奏說朝廷不應該如此對待功臣。


    李世民又想到侯君集的貢獻,就把他給放了,但也免去了他所有的官職。


    在這次事件薛萬均沒有受到任何處罰,然而第二年他就因為一件小事被李世民下獄,悲憤之下死在獄中。


    這一世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侯君集和薛萬均同時被下獄。最後的結果卻和前世差不多,侯君集有驚無險出獄,薛萬均死了。


    在曆史已經改變的情況下,卻出現了同樣的結果,那問題就很大了,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釋的。


    可是他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到哪裏出了問題。


    苦思不得其解之下,他無意間發現程懷亮的態度有些過於平靜,心中一動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程懷亮也沒有隱瞞,或者說就在等著他發問,直言道:“據我阿耶說,薛萬均逢年過節都會往魏王府送重禮。”


    “而且在他被下獄後,薛萬述去過一趟監獄,還支走了所有的獄卒,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


    “嘶……”陳景恪倒吸一口涼氣,道:“你是說……”


    程懷亮點頭道:“很有可能,但我們沒有證據,這種事情也不好亂猜。”


    陳景恪卻管不了那麽多了,跳腳把薛萬均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死了活該,餓死都特碼便宜他了。”


    他確實很生氣,在長孫無垢的努力下,李世民沒有如前世一般玩養蠱戰術,李泰早早的就被剝奪了奪嫡的機會。


    眼看著整個國家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偏偏有人不甘寂寞,想要撈偏門玩什麽擁立之功。


    如果李泰真被他們給蠱惑產生了不該有的想法,很多事情還真不好收場。


    尤其是他現在跟著陳景恪學習格物,到時候陳景恪該如何自處?或者說紫霄觀的超然地位還能不能保的住?


    弄到最後被坑死的可不隻是他們自己,還有很多人。紫霄觀雖然不至於被坑死,但也要脫幾層皮。


    陳景恪如何能不怒。


    程懷亮也明白這一點,等他發泄過後才叮囑道:“這些話不要對任何人說,此事已經蓋棺定論,薛萬均就是羞憤自殺。”


    陳景恪餘怒未消,道:“我知道……呸,這個垃圾,便宜他了。”


    把事情告訴他之後,程懷亮就去格物班學習去了。這幾天研究格物,他發現確實挺有意思的,很是著迷。


    他倒不是沉迷於數學之類的,一般人很難對這玩意兒著迷,他是對物質變化和發明創造感興趣。


    而興趣往往就是最大的源動力,促使人去學習枯燥的理論知識,他就屬於這種情況。


    等程懷亮離開,陳景恪就想去找李泰探聽一下口風。


    來到格物班,走到教室門口,就聽到他正給班裏的同學們講課。


    他講的很認真,重要知識點不厭其煩的講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人都聽懂。


    看到這樣的他,再想到他最近一年來的表現,陳景恪感到有些羞愧。


    李泰和自己也算是亦師亦友,自己竟然如此懷疑他,實在不應該。


    而且上頭還有李世民和長孫無垢這一對神仙夫妻盯著,他要是真敢有別的動作,早就被男女混合雙打了,哪還能和現在一樣悠閑。


    想到這裏他轉身離開,屋裏的李泰依然在認真講課,對外麵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


    迴到後院自己一個人呆了一會兒,重新把事情梳理了一遍,發現了不少疑點。


    得,也別一個人瞎捉摸了,去找咱的智囊商量一下去吧。


    於是他就找到武舒,把事情講了一遍,包括程懷亮他們的推測也說了。


    武舒對薛萬均自殺也感到驚訝,但很快就露出了然之色。


    陳景恪連忙問道:“你想到了什麽?”


    武舒反問道:“先說說您有什麽疑問吧,待會兒我一起解釋。”


    陳景恪當即就說道:“都要分封了,薛萬均為什麽還要撈偏門?老老實實等分封當諸侯王不比冒險參與奪嫡之爭要劃算的多嗎?”


    武舒等他問完,道:“我一一給您分析……首先,薛萬均在魏王身上押注並不一定就是真的支持他奪嫡,更多的是出於世家權貴的習慣。”


    “什麽習慣?”


    “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他並不是真的支持魏王,而是兄弟幾個分頭下注,最後總有一個能成功。”


    陳景恪冷笑道:“這樣,嗬嗬……還真是聰明啊,可惜時代變了。”


    “是的,時代變了。”武舒崇拜的看著他,說道:“因為您……”


    “嗯,反正聖人手中有錢了,又掌握了分封的權力,皇權已經徹底壓倒了士族權貴,真正做到了乾綱獨斷大權獨攬。”


    “隻要聖人不允許,誰再想多頭下注下場會很慘。薛家沒有及時明白這一點,必然要付出代價的。”


    “而且他們家幾頭下注的時候,還沒有分封之事,等他們想收手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陛下剛好拿薛家殺雞儆猴,警告那些想多頭下注的人。不過……薛萬均的死應該不止這一個原因。”


    陳景恪問道:“哦,還有什麽原因?”


    武舒臉色有些複雜,道:“此事說來就話長了,薛家當年是站隱太子一方的。”


    她父親是太上皇的鐵杆心腹,也在玄武門那一波被清算了。雖然命保住了,但也被貶到地方任職,一直到死都沒能重迴中樞。


    陳景恪質疑道:“當年站隱太子的人太多了,也沒見聖人清算幾個。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不太可能還拿薛萬均開刀吧。”


    武舒搖頭甩去這些不開心的事情,解釋道:“但薛家五兄弟,一個站太上皇,三個站隱太子,隻有一個年紀太幼的沒資格站隊。”


    “而且他們五兄弟出了一個國公兩個郡公,將來分封的時候就要給薛家三個公國,您覺得陛下會甘心嗎?”


    陳景恪有些明白了,道:“所以種種因素加起來,薛萬均必須死。但陛下又不願意落下殺功臣的罵名,就一直拖著這件案子,既不判也不放。”


    “薛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大兄薛萬述探監的時候就是去勸他死,對吧。”


    武舒頷首道:“八九不離十,或許還有別的我們不知道的因素在裏麵,但和我的猜測也不會有太大出入。”


    陳景恪苦笑道:“原來如此,事情還真是複雜。還好有你在,要不然打死我都想不到這些。”


    武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道:“要不是有您,我就是再聰明也無用武之地呀。”


    ……


    皇宮,勤政殿。


    長孫無垢淡淡的道:“有時候殺人就是這麽簡單,不但不用自己動手,連話都不用說一句……你學會了嗎?”


    李承乾恭敬的道:“學會了,謝謝娘教誨。”


    長孫無垢滿意的點點頭,道:“記住,不要輕易殺人。每次想殺人的時候都要再三斟酌為什麽要殺,值不值得殺。”


    “殺了他之後帶來的利益和損失哪個更大,不要為了殺人而殺人,更不要為了憤怒而殺人。”


    李承乾道:“喏,兒子牢記娘的教誨。”


    見他確實聽見去了,長孫無垢也不再囉嗦,轉而道:“聽說你在南城建了一家孤獨園?”


    李承乾小心的道:“是,我見城中有許多老年乞丐和失去親人的孤兒,就想效仿梁武帝之舉,把他們聚在一起方便救濟,免得他們流落在外有損朝廷聲譽。”


    長孫無垢鼓勵道:“做的不錯,多行善舉有助於為你積累名望。不過城南魚龍混雜,你去孤獨園的時候要保護好自己。”


    自己的做法得到讚賞,李承乾非常的高興,道:“是,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您放心好了。”


    就在這時,高陽公主、城陽公主、晉陽公主還有新城公主,幾個人嘰嘰喳喳的跑過來。


    一進屋就大喊:“太熱了,真的太熱了。娘您這裏有沒有冰鎮酸梅湯呀給我喝一碗。”


    長孫無垢也不是所有時候都當虎媽,私下還是很溫和的,笑道:“有有有,都給你們準備著呢。”


    然後就讓侍者去把冰鎮酸梅湯給端了出來,一人給了一杯。


    高陽公主幾人端起杯子一氣喝光,隻有小兕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喝。


    高陽放下杯子,長出了口氣,道:“小兕子,這裏又沒外人,你喝水那麽矜持做什麽,不爽利。”


    城陽公主也道:“就是就是,大口喝才舒服。”


    小兕子也不氣,道:“哥哥說太熱的時候吃冷食不能太快,傷身體。”


    高陽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臉,道:“羞羞羞,天天都把哥哥掛在嘴邊。老天呀,趕緊讓她長大嫁出去吧。”


    小兕子俏臉微紅,卻張口反擊道:“難道姐姐就不想房家兄長嗎。”


    高陽臉也紅了,嘴硬道:“誰想他,笨的和頭牛一樣。”


    話雖如此,卻再也不敢調侃小兕子,可見她也是言不由衷。


    看著幾個妹妹,李承乾眼中也浮現出滿滿的笑意。不過當他轉頭看向外麵的大太陽時,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道:


    “已經五個月沒有下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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