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砂掌道:“這怎麽講?大嫂子拖油瓶改嫁老道,我沒有啊。”這女人臉紅一笑,搔著頭道:“我在淮安府遇見一個人,約摸二十多歲,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我當時幾乎叫出聲來,後來一想,才覺著年紀不對。可是那年輕人也偏巧姓陸,也吃綠林飯,你說怪不怪?你的大兒子今年多大了?”黑砂掌道:“他大概二十……二十七八歲吧。”


    白眼觀音說這話,黑砂掌也沒介意,隻認為她是沒話找話,閑取笑打岔罷了。他再也想不到,白眼觀音的這一句話倒是真話。


    黑砂掌心中有事,便繞著彎子,來套問白眼觀音。白眼觀音這女人也是老江湖,問了半晌,問不出一點什麽來。白眼觀音一麵陪陸錦標瞎扯,一麵拿眼睛打量楊、江二弟子。楊、江二弟子坐在下首聽著,也摸不清這女人前倨後恭,害的什麽病。


    黑砂掌心眼多,閱歷富,卻已料到他們此刻必是出了什麽岔,正在焦心,所以不顧搭理人。想到這裏,事不幹己,在此又打聽不出什麽。黑砂掌胡扯一陣,便要告辭。


    白眼觀音和申老道一體款留,可是虛聲假笑,神色不屬。黑砂掌賭氣站起來,說道:“你們兩口子蠍蠍螫螫的,怕我吃了你,是不是?”叫著二弟子道:“咱爺們走,別教人家拿咱們當漢jian!”正是天上不知哪塊雲彩有雨,黑砂掌若能多坐一會,便可獲得意外的奇逢。他哪裏夢想得到呢!


    飛豹子劫鏢之後,急渡射陽湖,把鏢銀埋在湖中,留人潛守。留守贓銀的人,力斂形跡,終不能瞞過行家的眼。首先,留守人的模樣、口音,就顯得眼生。這些留守人,被申老道的部下小夥計窺出可疑來,兩下裏誤會,都把對方當了鷹爪眼線。如今申老道已得到部下的密報,正在派人暗綴暗窺;並且他的大部人馬已經下海,與海盜暫行合夥。他怕航海的部下,不知情況貿然歸來,被鷹爪咬上。當黑砂掌來訪之時,正當申老道一麵設法暗綴守贓的賊黨,一麵派人追趕部下送信。


    黑砂掌陸錦標萬想不到會有這等事。隻認為申老道的部下本是旱盜,今與海盜合夥,想必吃了虧,所以發急。既與訪鏢不相幹,他就引著俞門兩弟子,離開申老道,徑去尋找金士釗。鐵牛台的金士釗,與他盜不同,是坐地分贓的土豪,專結交綠林,替他們銷贓。他銷贓的手法很妙,手下用著一些巧匠和造假銀子、造假古董的高手。巨贓到手,必保留半年以上;準看出沒有風險,再交巧匠改裝改造,運到遠處去賣。他表麵上在外埠開著當鋪,其實全是專銷巨贓之所。金士釗是個穿長袍的大盜,外表一點也看不出。因為他談吐風雅,很像個博古鑑賞家、古董鋪的大掌櫃。


    十數年前,淮陽大盜飛白鼠盜取了鹽商的一尊金佛,高如七歲孩童,雕鑄得栩栩欲活,也是送到金士釗處,給銷改的。不想鹽商憑勢力,花錢重聘,把江南名捕快鮑老舍請出來。鮑老舍不知用何手段,把飛白鼠製伏,一定要原贓圓迴。飛白鼠無計可施,重找金士釗,可是那尊金佛早變成金首飾了。飛白鼠說:“原贓不能圓迴,我隻可原犯去投首了。”實逼處此,金士釗這才說:“你別急,你給我七天限。”七天限太長,改為五天。剛剛到四天,金士釗就把那尊金佛繳出來了;款式與前一樣,色澤分量也同,就是放在水裏,測驗比重,也和真金無異。飛白鼠拿著交給鮑老舍,鮑老舍交給鹽商,會集古董家、收藏家、金店、首飾樓,一同勘驗,確是原物。這件案子就銷案了。


    飛白鼠很義氣,原贓既已退迴,那麽自己從金士釗手裏所得的錢,應該退還。飛白鼠便將五百兩銀子交給金士釗道:“金二哥多抱委屈吧。我現在手頭隻有這幾兩銀子,其餘不足之數,容我著後補付。”


    金士釗笑道:“老弟,你傻了!我隻拿五十兩銀子,做他們孩子們的工夫錢吧。”隻從銀包取了兩錠,把那四百五十兩全退給飛白鼠。飛白鼠眼珠一轉道:“哦,這個……!但是,鮑老舍是個人物。咱們不能教人家栽呀!”


    金士釗笑道:“你放心,誰也栽不了。你是不曉得,那個行貨子是空心的,我臨銷毀時,早套下蠟模子來,我就防備這一著。全靠著空心變成實心,才能不走樣。他們若想知道真假,非得熔化了,不然,不會知道的。”在金士釗手下合作的假造匠,頗懂得比重的道理。他知道真金與銅的重量和外麵體積不同。但這金佛當中有塊空心,把空心變成實心,外包金皮,內換赤銅,居然用贗鼎瞞過了鹽商。


    這金士釗就是這樣一個人物。他不但與竊盜勾結,又與吏胥交通,耳目既靈,手腕很高,穩吃穩拿,故此在鐵牛台隱居多年,沒有犯案。他有兩個盟弟,分在省會地方,替他開著當鋪、古玩鋪,鐵牛台就像是古玩鋪的作坊。他不但替賊銷贓,更兼造假古董。他為人敢做敢當,交遊很廣,所以黑砂掌登門來找他。到了鐵牛台金宅,門口四棵大槐樹,石階石台,峻宇高牆。黑漆大門,綠屏門寫著:“齋莊中正”,儼然是紳董之家。


    黑砂掌拍門而叫,出來了管家,通名索帖,很有官樣。黑砂掌說:“我沒有片子,你告訴金二爺,就說鷹遊嶺的黑砂掌陸錦標,帶著兩個徒弟,登門來拜。你快去,不要拿眼珠子翻人。”管家其實是金士釗手下的小夥計,急忙進去通報。旋即奔出來,說一聲:“您請!”就前頭引路,進大門,走二門,開客廳門,黑砂掌從鼻孔哼了一口氣。


    剛到客廳門口,主人從上房走出來,四十七八歲,綢衫雲履,眉目清秀,頷下一縷微髯,遠遠抱拳道:“嗬,真是陸四爺,陸四哥,失迎,失迎。您不是隱遁了麽?這二位是誰?”


    相偕到客廳落座,黑砂掌一對大眼,骨碌碌東張西望,鼻孔也亂嗅。金士釗笑道:“四哥喝茶,你看什麽?小地方,破房子,簡陋得很。”黑砂掌笑道:“房子很講究!就是有點氣味。”金士釗笑道:“沒有氣味呀,我是個俗人,就是不喜歡養花糙。這膽瓶的花是他們給插的,許是朽了吧。喂,我說,你把它拔下來。”管家斟完茶,把瓶花端了出去。


    四顧無人,黑砂掌笑道:“不是花味,我聞著這屋裏別看很講究,可惜有點賊味。”金士釗一指黑砂掌的嘴,說道:“喂!”黑砂掌會意,眼望窗外,不言語了。


    金士釗忙湊過來,搖著灑金扇笑道:“四爺的嘴,還是那麽吊兒朗當的,你可不曉得現在是什麽年頭?”黑砂掌道:“現在年頭不壞呀,彼此大發財源,還算賴麽?……”


    金士釗目露懇求之意道:“別說了,四爺,您不知道,這個月風聲緊得很。你沒聽說麽,海州的鐵牌手,江寧的十二金錢,兩位名鏢頭,合保一筆鹽鏢,一共這個數。”黑砂掌道:“兩萬?”


    金士釗低聲道:“什麽兩萬,二十萬哩,全是現銀。在範公堤,竟教外江人物給剪了去。前幾天我聽說,十二金錢邀出許多人來,向各處托情打探。我們櫃上雖然也收些小道貨,可是現銀子整個無寶,又不是貨品,又不是首飾,我怎會知道?俞大爺、胡二爺託了一位姓白的向我掃問,最近有沒有來熔化大堆元寶的?我們櫃上據實答覆了,自然是說沒有。”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二金錢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宮白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宮白羽並收藏十二金錢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