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了笑道:“信是在這裏,敝友叮嚀在下,要麵會俞鏢頭本人;最好你把俞鏢頭請來。”


    朱大椿道:“請來容易,我這就教人請去。”說到這裏,索性直揭出道:“敝友俞鏢頭一向在江湖上血心交友,不曉得令友到底為什麽事,擺這一場。其實江湖道上刀刀槍槍,免不了硬碰硬,拐彎抹角,會得罪了朋友。可是線上朋友從來做下事,定要挑開窗戶,釘釘鑿鑿,來去明白。令友這次把姓胡的鏢銀拾去,算在姓俞的帳上,又不留‘萬兒’,似乎差池點。俞鏢頭硬把這事往自己頭上攬,就想賠禮,可惜沒地方磕頭去,誰知道誰是誰呀!俞鏢頭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偏著他說話;人家現在還是依禮拜山,已登門投帖去了。你老現在先施光臨,這好極了。你老兄隻為朋友,我在下也是為朋友,咱們正好把話說明,把事揭開。按照江湖上的規矩,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不過你給令友得留名啊!況且這又是鹽鏢官帑,像這樣耗下去,鬧大了,不但保鏢的吃不住,就與令友也怕很有妨礙吧!”


    這少年邢沛霖笑道:“朱鏢頭會錯意了。敝友辦的事,在下絲毫不知;我隻是為友所託,上這裏帶來一封信就完。別的話我一概不知,也不過問。你老兄既說到這裏,我也可以替敝友代傳一句話。老實說,敝友和俞鏢頭一點過節都沒有;隻是佩服俞鏢頭,想會會他的拳、劍、鏢三絕技,此外毫無惡意。若有惡意,完了事一走,不就結了,何必託付我來送信?決計沒有梁子的,也斷乎不是拾買賣;這一節,請你轉達令友,千萬不要多心。聽你老兄的口氣,似乎說敝友劃出道來,為什麽不留名姓?敝友絕不是怕事,怕事不獻拙,豈不更好?敝友不肯留萬兒,乃是猜想俞大劍客一定料得著。素仰俞大劍客智勇兼備,料事如神;敝友臨獻拙的時候,就說我們和俞大劍客開個小玩笑,他一準猜得出是誰來。對我們講,你們不信,往後看,不出十天,俞某人一定登門來找我。憑人家那份智慧,眼界又寬,耳路又明,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我們就像在門口挑上‘此處有鹽’的牌子一樣;因此敝友才暫不留名。朱鏢頭也不要替令友客氣,敝友的萬兒,俞鏢頭曉得了。不但俞鏢頭,連你老也早曉得了。憑鏢行這些能人,真箇的連這點事還猜不透,那不是笑話麽?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朱鏢頭你不要明知故問了。”哈哈一陣大笑。


    朱大椿暗怒,佯笑道:“要說敝友俞鏢頭,人家的心路可是真快,眼界也是真寬,但凡江湖上知名的英雄,出頭露臉的好漢,人家沒有不曉得的;可有一節,像那種雞毛蒜皮、偷雞拔菸袋的朋友,藏頭露尾又想吃又怕燙的糠貨,人家俞鏢頭可不敢高攀,真不認得。莫說俞鏢頭,就是在下,上年走鏢,憑洪澤湖的紅鬍子薛兆那樣的英雄,他也得讓過一個麵。可是我住在店內,一個不留神,栽在一個綹竊手裏,把我保的緞子給偷走兩三匹。好漢怎麽樣?好漢怕小賊,怕小偷。你老要問我,北京城有名的黑錢白錢是誰?不客氣說,在下一點也不知道。”說罷,也哈哈地笑起來。


    那少年剛待還言,朱大椿站起來,伸單臂一拍少年道:“朋友!你真算成,令友的高姓大名,果然我們已經有點耳聞。不過你老是令友奉煩來的,我們依情依理,當然要請問‘萬兒’。你老就不說,我們又不聾,又不瞎,哪能會一點都不知道?”轉臉一望,對趟子手道:“我說夥計,劫鏢的朋友叫什麽?你們可以告訴邢爺。”黃元禮和趟子手一齊厲聲答道:“飛豹子,他叫飛豹子,誰不知道!”今天剛得來的消息就被他們叔侄利用上了。


    那少年臉色陡變,暗吃一驚。朱大椿大笑道:“朋友,令友的大名,連我們的趟子手都知道了。有名的便知,無名的不曉!別看令友極力地匿跡埋名;俞鏢頭和在下縱然廢物,也還能知道一點半點的影子。隻是在你老麵前,我們不能不這麽問一聲。現在閑話拋開,你是受友所託,前來遞信;我也是受友所託,在此替他接待朋友。你願意把信拿出來……”用手一指小包道:“就請費心拿出來,放下。如果必要專交本人,就請等一等。倘若連等也不肯等,那就隨你的便。夥計,快把俞鏢頭請來;就告訴他,豹子沒有親身來,派朋友來了,說是姓邢!”


    少年也桀桀地一笑,道:“朱鏢頭別忙。豹子這人敢作敢當,他不但派朋友來,他自己也親自出場,朱鏢頭如果敢去,就請隨我到雙合店走一趟,我一定教你見一個真章。”這少年自知辭鋒不敵,雙眼灼灼,瞪著朱大椿,又一字一頓說道:“朱鏢頭,你可肯賞光,跟我到雙合店去麽?”


    朱大椿笑道:“給朋友幫忙,刀山油鍋,哪裏不可以去?可是我這又不懂了,飛豹子既然光臨苦水鋪,盡可以親到集賢棧和俞鏢頭當麵接頭;又何必繞彎子,煩你老送信?送信可又不拿出來,我真有點不明白。你老兄可以迴去轉告飛豹子,人家鏢行在店裏乃是空城計,正歡迎著好朋友前來,用不著躲閃!”


    少年哼了一聲道:“來,怎麽不來?要躲,人家還不打發我來呢?朱鏢頭辛苦一趟,咱們兩人一去,立刻就可以會著敝友。”隨將手提小包一掂,道:“朱鏢頭既一定要替俞鏢頭收信,好!你請拆看;信中的話,朱鏢頭可能接的住才行。”


    朱大椿接過小包,捏了捏,不知內中何物,又不知要他擔當什麽事。但當時卻不能輸口,一麵用力拆扯小包,一麵說道:“那個自然,替朋友幫忙,當然擔得起接得住才算。”小包千層萬裹,很費事才拆開。看時包中隻一塊白布,包著一幅畫,仍畫著十二金錢落地,插翅豹子側目旁睨之狀。上麵寫著兩行字,是:“今夜三更,在鬼門關拳劍鏢相會,過時不候,報官不陪。”黃元禮等圍上來看;那少年容得朱大椿看完,冷然發話道:“朱鏢頭可能擔保令友,今夜三更準到麽?”


    朱大椿道:“這有什麽?莫說鬼門關,就是閻王殿,姓俞的朋友都不能含糊了。隻請你轉告令友,按時準到,不要再二再三地戲耍騙人。”那少年道:“朱鏢頭,放空話頂不了真;今夜三更,請你也準時到場。”一轉身舉步,又加一句道:“敝友還有話,俞鏢頭是有名的鏢師,請他按鏢行的行規、江湖道的義氣辦,不許他驚動官廳。如有官廳橫來幹預,莫怨敝友對不起人。”朱大椿冷笑道:“要驚動官麵,還等到今天?就是足下,也不能這麽來去自如吧?你請放心,轉告令友,也請他隻管放心大膽來相會,不必害怕官兵剿匪。我們雖不是人物,也還不幹這事;沒的教江湖上笑掉大牙。隻是我也奉煩老兄帶一句話迴去,令友三四次來信,又是約會在洪澤湖相見了,又是約會在大縱湖相見了,又是約會在寶應湖相見了,到底在哪裏相見,也請他有一個準窩才好。”


    說話時,少年告辭起身,便往外走。朱鏢頭披長衫跟蹤相送道:“朋友且慢!……”側睨黃元禮,暗對那封信一指,又一指西北,黃元禮點頭會意。朱鏢頭又道:“令友不是在雙合店麽?話歸前言,禮不可缺,在下煩你引路,我要替敝友俞鏢頭,見見令友飛豹子!”黃元禮等暗向朱鏢頭遞眼色,教他不要明去。朱鏢頭昂然不懼,定要跟這少年,單人匹馬會一會這位邀劫二十萬鹽鏢、匿跡月餘、遍尋不得的大盜飛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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