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坦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隻憑模糊的視線分辨出外麵依舊陰霾的天色,透過高處的窗戶露出了一點點天空,有鐵灰色的鏽蝕般的邊緣。


    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走進獨立隔間的小浴室,衝了個提神醒腦的冷水澡,之後貼身套上黑色的背心,蓋住了胸膛左側那裏一道凹凸不平的刀疤。


    他看著鏡子裏頭發滴水的男人,過去了的歲月早就把年輕時的荒唐塗上一層不現眼的顏色,他倒是早就習慣於看著這個不那麽光榮的紀念,然後一如既往的,套上外套,像是每天都做的那樣。


    他聽見外麵有人敲門了,或許送來了今天的食物和水,那些經過嚴密控製的數量讓他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吃飯是一件並不那麽愉快的事情,明明在他枯槁的單身歲月裏,吃一碗泡麵都是享受。


    因為那時候自由。


    六點集合,今天是出任務的日子。


    或許對於再年輕個十歲的盧坦來說,讓他屈服於人簡直是天方夜譚,但現在的他從內心深處並沒有感受到什麽銘心刻骨的憤恨,暫時失去自由和權利,也不過是屈服於生活的一種形式,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曾經一度認為不可饒恕的事情表現出了罕見的寬宥,說白了,他不願意在乎了,為了換取平靜的、更理想的生活。


    他覺得自己這樣的脾氣能忍到這一步是萬分不易的。


    所以在某些計劃將要實現之前。


    他要做他該做的事,而不僅僅是想做的事。


    他把頭發擦幹,喝幹淨瓶子裏的水。今天的食物隻有上午一餐的份,因為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迴來,也許就不會迴來,他的命有一半捏在別人手裏,縱使沒有萬全之策,他總有辦法盡力保住自己。


    他大概是膽小了,或者說太懂活著的好。他看上去瀟灑不羈,可也有些不那麽磊落的想法。


    他來到集合的大廳裏,和幾個不熟的隊友象征意味的碰了個頭,然後他越過人群中沉悶而略顯肅穆的空氣,看到了另一個隊伍裏低著頭抽煙的霍間。


    霍間抽煙的模樣看上去非常老成,或者說有種爹不親娘不愛的孤獨。


    他端著手臂,背後背了把remingtonm870,有些舊了,但是很上手的好槍,他知道這孩子一定能在幾天之內把這機械玩具玩兒得爐火純青,他一直都是個壞小子,有時候又莫名的溫情,好像總給那所謂“壞”的定論留點兒餘地,比如他做得一手好菜,他們已經有些日子沒吃過了。


    他不知道霍間看見了他。他滿腦子都是,哦,我再過幾天就三十歲生日了。


    “嘿。”


    霍間趁帶隊的人沒注意他,幾步跨到盧坦跟前,嘴裏叼著的煙上下動了動,火星燃下去幾寸,灰色的煙幕之後他的臉年少而英朗,可是表情從來都冷感得有點兒過分。


    盧坦知道能讓這小祖宗主動打個招唿自己也得給出點誠意來。“好久不見了。”


    他胡亂摸了一把這少年又倔又硬的頭發,心情竟奇跡般的好了起來。


    “想走麽你?”


    “廢話。”


    “那可得小心點兒。”盧坦笑了笑,“咱們才有機會。”


    有些話他們心照不宣,也不敢明說的打馬虎眼,彼此心裏都得琢磨著,探尋著合適的時機。霍間自然懂他的意思,悶悶的說,“行。”


    那邊的隊長立刻不解風情的喊了,“新來那個!迴你隊裏去!”


    盧坦翹著嘴角看霍間磨磨蹭蹭的走迴去,好像用口型說了句,孫子。


    他們得分頭行動了。盧坦要去供電大廈,而霍間那一隊是去公路的。兩個地方都是禁區,他不好說哪個任務危險係數比較高。供電大廈處於整個兒被封鎖的狀態,當時為了不讓裏麵的喪屍威脅到安置點,為保周全把那棟樓連帶著周圍的城區全封了起來,倒是保留了儀器和設備的完整性,隻是怎麽想都是個有去無迴的大窟窿;至於公路,往前走上一段會連通高架橋,當時是為了不讓喪屍和病毒外露他們切斷了和橋對麵另一個城區和其安置點的聯係,誰知到頭來還是要求助,怎麽關上的門就得怎麽打開,聽說當時橋梁也被軍方用炮彈炸得麵目全非,能不能用還是另一迴事,但不走這條路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就要麵臨下一次危機,不管怎麽說都得賭一把。


    盧坦坐在軍用卡車裏,從今早起來就看著半死不活的陰天終於下起了雨,幸好路麵濕滑但不泥濘,他和一些麵目陰沉的人坐在後鬥裏,看著安置點這總共不到幾畝地的小地方,卑微的掙紮的活下來的人們,他們有些失去了親人,每天隻靠救濟過活,有些因為環境的每況愈下染上了疾病,在這裏不論什麽樣的疾病都會被人另眼相看,大家被這場災難折磨得身體和心靈都疲憊不堪,盧坦看看他們又看看自己,好像憑空尋找到了一種使命感,如果任務成功,也就間接代表這些人都有救了。


    偶爾偉大一下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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