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發出電流經過的沙沙聲,剛在行軍床上躺了半個鍾頭不到的羅鎮詐屍似的坐起來,一看隔壁床上的沈虔已經交班迴來了,正用一種非常難看的姿勢睡得口水橫流。


    羅鎮好笑的給他扯了件外套蓋上,隨便在背心兒外麵套了個夾克,因為困倦死活穿不上左邊的袖子,就著這個動作探頭看了看窗外兩點鍾的夜色,跟對講機那頭的隊長哼哼哈哈的打了個招唿。


    “我現在就去站哨啦。”


    他扛了槍,來到救助中心外圍臨時拉起的鐵絲網那裏,夜晚風大,他用夾克擋住臉才好不容易點著了煙,整個人倒是被吹清醒了,黑漆漆的瞳仁裏倒映著低垂的夜幕,茫然的跟著探照燈轉動的方向四下查看,猛地看到一個穿過夜色的身影。


    他下意識的舉起槍,一大截煙灰被他的動作打得七零八落,但很快地他發現對方的動作明顯是個活人,身形有些眼熟,而對方也被他打開保險栓的動作驚動了,朝他的方向舉起雙手。


    探照燈的光芒晃過,羅鎮吹了聲輕佻的口哨。


    剛從車上下來的閻直跟他對上目光,撇撇嘴的樣子竟然很像在賭氣。


    “帥哥來陪我站哨啊。”


    他興致盎然的揮著手,笑嘻嘻的撣了煙頭。


    閻直來到羅鎮坐著的台階旁邊,保持距離挪了幾步,聲如蚊蠅的囁嚅著,“找我幹什麽。”


    “你長得好看呀。”他又續上支煙,毫不避諱的直言。黑暗中閻直臉上翻騰著十分窘迫的紅色,訥訥的開口:


    “你要是自己顧不過來,我可以幫你,反正我……已經睡不著了。”


    天地良心他閻直隻是起來放個水,時運不濟碰上了夜貓子成野同學,半強迫的跟這個各方麵都令人擔憂的青春期反麵教材談了談人生,他現在還躺在車頂篷上數星星,說好聽的叫孤高俊逸,說不好聽就是閑得蛋疼。


    “再談下去就剩談戀愛了。”校草眼神邪惡的調戲這個比他大五歲的前輩,實在是目無尊長。“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女神。”


    閻直憋紅一張臉落荒而逃,解決了民生問題之後又被這死當兵的攔住了,一泡尿撒得何其曲折。


    羅鎮遞了支煙給他,閻直也不搭腔隻一個勁兒搖頭,樣子靦腆極了。羅鎮看他半晌忽然樂開了,“你但凡是個姑娘,我都要覺得我看上你了。””啊?”閻直五雷轟頂。


    “怕啥啊?”羅鎮笑嗬嗬的拍他的肩膀,見怪不怪的,“我以為你挺能打的。”


    “這是兩碼事。”閻直麵帶菜色的嘟囔。


    “跟我聊點兒什麽嘛。”羅鎮吐出的煙被夜風迅速地抹去,他慢慢的笑了,“或許我明天就要死了。”


    班長死後,安全部部長手下的長官直接頂上了救援隊隊長的位置,那是個不苟言笑嗓門奇大的中年人,手下一水兒老兵牛逼哄哄的,羅鎮和沈虔作為沒什麽經驗的菜鳥,每次都被他吼得跟孫子似的。


    但麵對安全部部長顧炎的時候他卻時常是一副敬重到崇拜的神色,仿佛那每個玩兒命的指令在他耳中都是不可忤逆的金科玉律,至少有好幾次羅鎮對任務的目的提出質疑都會被他駁迴,他和沈虔就很費解,“把幸存者控製在安置點”是什麽鬼意思?


    “下屬不該懷疑長官的話,羅鎮同誌。”新隊長戳戳他站得筆直的後背,“下次別再問了,小子。”


    沈虔眨了眨那雙非主流的大眼睛跟他說,鎮鎮我們私奔吧,感覺咱遲早要被這倆老犢子給賣了。


    羅鎮得承認,他從當兵開始就不是個服服帖帖的好兵,這迴連相依為命的班長都沒了,死前的遺言又有那麽多疑點,現在還要求他心無旁騖的繼續跟著組織有肉吃,那是不可能的。


    死不了,現在活人這麽稀缺,咱倆還有利用價值。


    他心裏鬼使神差似的閃現出這個念頭,隔了半天才一腳踹向打滾賣萌的沈虔,誰他媽要跟你私奔!


    “你是說。”閻直終於接上羅鎮的話,“你們……救活人是為了控製?”


    “哪兒有‘我們’,不關我的事啊,我隻是走狗而已。”自嘲的拋出反派嘍羅的經典台詞,羅鎮聳了聳肩也不知是嗆了煙還是在笑,“我看你們幾個朋友都有點兒本事,不像那些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人擺布的平民,能跑就跑吧。”


    閻直眉頭一皺,第一反應是這件事無比要告訴莊紫,因為照這個內部人士的說法,她的父母在安置點很可能已經被控製了。


    所以控製活人的目的是什麽?隻是推測都讓他有些不寒而栗,表麵上卻是更為直接的問羅鎮,“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為什麽?嗯……大概是每天打打殺殺的,有點寂寞啦。”


    腳下的煙蒂暈開一片灰白,羅鎮用槍口撐著下巴眺望著遠處,他的口氣聽上去不以為然,“每天麵對的都是生離死別,身邊的人說沒就沒了,有時候你拚了命殺到手都麻了,最後隻救到一具屍體很可能那時候他還會跳起來咬你。”


    “希望?沒有希望,你心裏明明白白的知道救不了,你能下得去手殺他們嗎?”


    “哦,我能。班長讓我離開這裏,但我覺得我已經瘋了,沒法再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一個人連開槍殺人都成了慣性,他還有救嗎?”


    “你好安靜啊,別怪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聽完就忘記也無所謂,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我連做夢都會哭。”


    “我實在是太累了。”


    “但你要是不愛聽,我也可以講笑話給你。”


    羅鎮看著咫尺之遙的閻直瑩瑩發亮的眼,對方卻伸出了手來,指尖在半空中躊躇了片刻,終於觸及他溫熱的眼瞼。


    “你現在就哭了啊。”


    羅鎮愣了愣,嘴角慢慢放開一個向下的弧度。“是嗎。”


    他高大的身形因為蜷縮而顯出從未有過的弱小,他低下頭,哽咽著把臉埋進了閻直的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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