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說不清楚事情是如何演變成這樣的。


    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別的星期三,晴轉多雲,最後一節體育課,霍間和池麟一如既往的翹了課,跟隔壁高中的混混們約架。


    霍間是個什麽人物呢,沒爹沒媽,孤兒院裏走出來的混世魔王,自從會走路開始就在拳腳功夫方麵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走街串巷招貓逗狗,在打與被打的輪迴中輾轉反側,終於在這個整體素質偏低下的居民區打出了個性打出了風采,如今整個學校的人脈都是他一手打下來的,班主任聽了他一句“老師好”都要遞根煙的程度。他活了十八年著實沒什麽特長腿長,能打。


    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就這麽屁大點兒的地方,霍間覺得自己已經低調到能打架絕對不吵架的地步,偏偏還有不服氣的孫子非要找他的麻煩。


    他調動了渾身上下僅有的一點腦細胞迴憶了一下那天的情形。陽光有些灼人,他其實不願意在這麽一個適合拈花惹草的好天氣裏跟一身臭汗的老爺們兒攪在一起,隻想速戰速決,然後迴去看班花打排球。那姑娘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頂著c罩杯奮力跳起來接球的時候。


    他知道池麟也是這麽想的,憑他倆能換著穿褲衩的交情,打架的時候隻用眼神交流就能心領神會;但是忽然他發現池麟愣住了,甚至生生挨了一拳,然後打架的人在一種奇怪的氛圍中紛紛住了手,像一群狐獴似的伸長脖子看向了學校門口的方向。


    尖叫聲來自保安室。那裏的窗戶口本來坐著一個四十多歲又高又壯的大叔,還有一個總是嗑瓜子看起來就讓人歡喜的胖子,他們現在都不見了。池麟個子高,稍微一踮腳就看到保安室門口的上潑了一灘東西,屋裏人影憧憧,變了音的尖叫聲正是從翻滾掙紮的影子那頭傳來。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都湧現出一股想要嘔吐似的不祥預感。不知道誰失聲喊了一嗓子,我靠,地上那是血啊!


    陽光下有些粼粼反光的那一灘黏膩液體,分明閃耀著猙獰而鮮紅的顏色。


    胡鬧的小子們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看這砍人的大手筆不是媳婦被搶也是殺父之仇啊,心裏隱隱的驚恐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少年們不約而同的朝保安室靠近了,池麟站在霍間的左手邊,這麽多年來他走路總愛走在霍間的左邊,霍間也習慣了眼睛一轉就能看到池麟那笑得張揚的臉,但此時他的表情是凝重的,霍間不由得虛起眼往門裏看。


    起先他離得不是最靠前的,但是站在門口的那個外校的男生忽然慘叫著掉頭就跑,他就變成最近的了。


    他看得清楚,可是腦子裏一片空白。


    那個胖胖的保安平躺在地上,身上騎著一個彎著背的西裝男,十指成鉤在胖子身上努力掏挖著什麽,胖子一身厚實的肥肉毫無生氣的顫抖著,地上那攤東西正在輻射狀慢慢擴大。


    都是血。


    事實證明人在極度驚嚇時會有一到三秒鍾的思維停止,直到那個仿佛在痙攣著的西裝男僵硬的轉過身來,霍間都是出於大腦真空的狀態,竟然非常出戲在思考他塞得鼓鼓囊囊的嘴裏掉出來的一條絳紅色的纖維物質,是十二指腸還是食管。


    “走啊霍間!”


    池麟的聲音平地一聲雷似的驚醒了他,身體被拽著跑起來的時候,他看著那個西裝男站起身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聲,像個發情的猩猩一樣跌跌撞撞的向他們追過來,茹毛飲血的架勢驚悚至極,再不明情況的人都會本能的躲得遠遠,哪有閑工夫想什麽所以然。霍間一邊跑一邊迴過頭,身後一個外校的男生被西裝男按住了,二話不說就往脖子裏咬,像某些很黃很暴力的電影裏演的那樣,男生的慘叫聲讓他起了一身麻麻的雞皮疙瘩,卡了半天的腦子好像忽然轉了,一把鬆開池麟的手掉頭往迴跑,迎著西裝男的臉就跺了一腳。


    這完全是發自他多年來以拳腳解決問題的本能。他把身體裏積蓄的所有力氣都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連帶著男孩子青春期無處發泄的荷爾蒙,隻見西裝男脖子猛地往後一崴整個身子被震飛了一米,霍間不敢含糊,他的腦子好不容易才轉的這麽快,伸手撈起滿地打滾的男生不由分說的跑去教學樓的方向,池麟站在一樓的實驗室門口守著一扇打開的門,等他們跨進來就快速的反鎖了,霍間沒再往外看,把牆角一根舊的棒球棍插到門閂上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校服襯衣都已經被冷汗打濕。


    腳上也有點黏,他吞著口水低頭看了一眼,應該是那西裝男身上的血,從鞋麵一直染紅到他白色的襪子,腳底還有點滑溜溜的。


    然而現在並不是思考別人的血髒不髒的時候。霍間看著自己麵前跪坐在地上低聲啜泣的男生,他的手捂在皮肉撕裂的頸側,觸目驚心的傷口還在啵啵往外冒血,他似乎是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隻能徒勞的坐在那裏忍受著恐懼和疼痛,最後還是池麟從實驗室角落走了過來,用隨身帶的小刀劃下一條窗簾布來,裹腳似的往男生脖子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期間重複著“手壓緊了,別哭,吸氣”之類聽上去高端洋氣的專業詞匯,刷新了霍間這麽多年對他“隻會泡妞和犯賤”的印象,由衷的生出一股子遲鈍的敬佩之情來。


    不過話說迴來,那是什麽玩意兒?


    “那是喪屍吧,跟電視上演的一模一樣。”像是猜出他的想法一般,池麟一麵給男生簡易的包紮,一麵丟了句話。“這是要世界毀滅了?”


    霍間條件反射的拍了拍自己的臉,不是做夢,他不管眨幾次眼睛,看到的都不是教室裏刻著塗鴉的課桌。


    這是真的。


    他們所在的學校,在一個平淡無奇的周三,遭遇了來路不明的喪屍的襲擊。


    而此時此刻,校園裏已經炸開了鍋。防空警報尖銳的聲音刺破了校園裏平靜的空氣,恐慌像是毒氣一般迅速的蔓延開來。天花板上的二樓傳來了腳步聲雜亂的動靜,霍間強迫自己冷靜的閉上眼睛,可以想象到其他班級的同學們在聽到噩耗時驚恐的臉,一定有人方寸大亂,一定有人不屑一顧,一定有人把這當做一個娛樂大眾的遊戲,然後在老師組織疏散的時候堂而皇之地跑出門去……


    然後被咬成一塊麵目全非的肉骨頭。


    也不知道在操場上上體育課的同班同學們怎麽樣了。想到這裏的霍間下意識的扭過頭去看池麟,這才發現對方正低頭看著地上的男學生。比起剛才歇斯底裏的掙紮和哭泣,他現在垂著頭好像睡著了一樣安靜。


    又好像在夢裏醞釀著下一次可怕的異變。


    池麟站在窗前,背後是一碧如洗的天空,藍得像是某種不幸的預兆。


    屋子裏安靜得連唿吸都滯重起來。他手向後撐著實驗室裏的洗手池,雙眼細長的眯起,眼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


    霍間偶爾會罵他笑麵虎,畢竟笑對任何情緒來說都是最好的掩飾。他眸中銳利的光分明帶著審視,地上的男生脖頸上的傷口已經暫時停止了溢血,米色的窗簾布上凐了一大片深紅色的痕跡,看上去陷入睡眠的身體輕微的戰栗著,終於一動不動了。


    長久的、長久的沉寂。久到霍間禁不住要說服自己相信潛意識裏樂觀的預計,但事實永遠不給人這樣的機會。


    連一點猶豫的時間都不曾給。


    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地上的男生劇烈的發起抖來,身體像是等待蛻皮的蟲子一樣扭曲,嘴裏吐出紫紅色的血水,眼皮翻起來露出蒙了一層絮狀物般的眼睛,茫然而又兇狠的發出一聲吼叫,猛地翻身站起向距離最近的池麟衝了過去。


    “唔……!”


    池麟冷不防和他打了個照麵,白森森的牙齒和嘴裏噴出的腥氣讓他馬上明白,他已經變成了那些活死人的同類。它們殘破的軀體完全靠食欲在支撐,沒有思想沒有痛覺,一旦被咬到就會成為它們的一員。


    想到這裏,身體就一陣絕望的寒冷。


    沒等霍間出手相助,池麟閃電般的錯過身體讓男生直接撲上了白瓷水池,同時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腰上和手臂一齊發力,把男生的頭對著水池邊緣用力砸了下去。


    霍間聽到了清脆而突兀的頸骨斷裂聲。白色的瓷磚水池裏爆裂般的灑上了紅白相間的血和腦漿,猝不及防的撞上那片東西讓池麟一下子白了臉,嘴唇不聽使喚的顫抖了兩下,身體失去平衡坐倒在實驗台上。


    窗外隱約傳來女孩子痛苦的叫聲,和飛機唿嘯而過的轟鳴。


    霍間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蹣跚的走過去,握住了池麟的肩膀,用力的朝自己這邊抱過來。


    池麟半長不短的頭發遮擋住眼睛,額上散落著幾滴血點,薄唇微微抿起。


    “我們走吧。”


    他徑直越過屍體伸手撥開白瓷碎片,擰下了連著下水道的細水管塞進池麟的手裏,自己取下插門的棒球棍,緊緊握在手心。


    他打開了通往萬劫不複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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