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單身公寓前,幾名搬家工人正搬著家具抬向小貨車,隨著一二三四的吆喝聲,床板重重的摔在了車廂內。


    薑風也提著包裹,朝自己車後座裏塞,時不時的還給搬家工人遞上幾根煙。


    就在搬家工作有序進行的時候,幾輛車子在樓前停了下來。


    “薑風,你走的很匆忙啊,竟然也不提前通知我們一下。”從車裏走出了一名頭發花白額老學究。


    他雖然發色花白,但精神卻很健碩,一身筆挺的中山裝穿在身上,顯得格外年輕,隻是臉上的老人斑卻深深的出賣了他的年齡。


    “張教授,您怎麽來了啊。”遞煙的薑風看到老者後,苦笑了一聲,無奈的走了過去。


    “我要是不來,你還真準備一聲不吭的就走啊。”張岩江裝作生氣的重重關上了車門。


    “哪能啊,我這不是準備搬完家後就給您打個電話嘛。”


    薑風站在張岩江的身旁賠笑道,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


    在學校裏工作的這幾年,薑風可沒少受到張岩江的照顧,作為曆史係裏出了名的老好人教授,張岩江不光對學生友好,在同事裏也以提攜後輩而為人稱道。


    “小薑我也得說你了,要不是係主任把你的辭職申請給我們看了下,我們還都被你蒙在鼓裏呢。”


    另外一個曆史係的黃教授也從車中走了過來。


    比起張岩江,黃謨要年輕的許多,但也隻是相對來說,臉上的皺紋顯示黃謨已經步入了中年。


    “哈哈,黃教授你也來了啊。”


    薑風的表情更加無奈了。


    “你不準備給我們說一下你為什麽要突然辭職,然後搬家?”


    黃謨的車上又走下另一個人,看起來很年輕的一名女性,曆史係的講師,年齡不過三十幾許,在大學裏的教育隊伍中,算是很年輕了。


    “是碰到什麽問題了?”女講師李佳思走到了樓道處,手裏還提著一些東西,“剛剛在路上買的熟食,就當餞別飯了。”


    “沒有,沒有問題,一切都很好。”


    聽到薑風敷衍的迴答,三名教員對視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關心。


    薑風慫了慫肩膀,讓開了一個位置,讓李佳思通過。


    幾個教授早就已經來過薑風的公寓多次,輕車熟路的就找到了正在搬運家具的房屋。


    “還好,沙發還沒有搬走。”李佳思把東西放在了茶幾上,坐在了沙發上。


    薑風站在沙發旁,手搭在沙發的皮革上。


    “我會讓搬家工人最後搬沙發的。”


    “還有茶幾。”女講師拍了拍茶幾桌麵,“接下來要吃餞別飯。”


    黃謨搬來了一個椅子,雖然人至中年,但黃謨的臉上卻經常掛著年輕人才有的爽朗笑容。


    “說實話吧,薑風,你為什麽要辭職,太突然了,沒有一點先兆。”


    女講師李佳思也補充了幾句:“你現在才三十多歲,就已經是正教授的職位,是全校最年輕的正教授。”


    “還是985、211的正教授。”年邁的張岩江指了指薑風,“嗯,隻用了十年的時間,就變成了正教授,馬上就要變成領導層了,這種成績還不滿意嗎?”


    “夠,太夠了,我很滿意了,怎麽會不滿意。”薑風搖著頭,解開了李佳思拿來的熟食,一個個的掏了出來。


    都是在大學旁邊的熟食店買的,熟食店也是大學裏一位食品學的教授所開,質量還是有保證的。


    “說實話吧,薑風,你辭職的太匆忙了,你肯定遇到了什麽事。”張岩江蒼老的眼神中滿滿的都是疑問。


    薑風的抿了一下嘴巴,臉上出現了不自然的神色:“你們就當做我像那些感性的大學生一樣,在平靜的生活中安穩的久了,想要去追尋不一樣的生活。”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黃謨坐在椅子上,發出了一聲嗤笑,“還真是年輕人的幻想,不過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風。”


    薑風慫了慫肩膀,沒有再說話,而是走向了廚房。


    “既然你們拿來了餞別飯,我這還有點好東西……”


    看到薑風走了後,黃謨抬了抬下巴:“看吧,他又在躲著我們。”


    “肯定有什麽難言之隱。”張岩江脫下了身上穿著的中山裝外衣。


    “不知不覺間小薑已經在係裏幹了十年工作了啊。”王主任開始迴憶著,“你們還真別說,和十年前相比,小薑他好像沒什麽變化。”


    “哎,你一說還真是,薑風的樣子跟十年前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衰老,也沒有一根白頭發,甚至連……氣質,看不見摸不著,也沒發生變化。”


    “這是全校所有女老師都想要知道的秘密。”李佳思看向了廚房,“哪個女人不想要永不衰老?但看來永不衰老這個能力卻出現在了男人的身上。”


    “奇人。”


    張岩江用兩個字評價了薑風。


    在等待了一小會後,薑風從廚房中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瓶包裝看起來十分老舊的白酒。


    “餞別飯怎麽能沒有酒。”


    “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啊。”黃謨雖然嘴上說著不喝酒,可動作上卻快步的走了過來,一把抓走了薑風手中的酒瓶。


    曆史係裏的教員都知道黃謨好酒,對於酒也格外的有一番研究。


    “嘿,茅台啊,你可真舍得下血本。”黃謨掃了一眼酒瓶後就拔不開眼了,“哎喲,五星牌三大革命啊,嘶……你可真舍得。”


    “什麽舍得不舍得的,好酒不就是拿來在該喝的時候喝嘛。”


    正在這時,屋門外又走來了一名肚子微挺,麵色柔和的胖教授。


    “三大革命茅台?好幾百萬啊,小薑,沒看出來你這麽有錢啊。”


    “王主任您笑話我了,哪有什麽錢。”薑風搖了搖頭,“是八零年的三大革命,市價也就一萬多,而且品相也不佳,裏麵的酒也揮發了不少。不值幾個錢。”


    “那我就不客氣了。”黃謨向王主任笑了笑後,趕忙打開了酒瓶蓋。


    一時間,濃鬱的酒香就氤氳在屋裏,顯然,這瓶酒並不像薑風所說的那般“酒味揮發”。


    “有好酒,有美味,真是一場不錯的餞別飯,薑風,你就別賣關子了,我們可不能讓你就這麽走了。”張岩江找了一些紙杯,遞到了每個人的手上,“真是暴殄天物,用紙杯喝三大革命。”


    “到底怎麽了,難不成你是潛逃多年的殺人犯?還是其他國家派來的特工?現在東窗事發,不得不逃命。”黃謨接過了紙杯。


    “是啊,趕緊說吧。”李佳思搖了搖手,表示自己不喝酒。


    “別憋著了,小薑,我也想知道是怎麽迴事,你這突然襲擊,把我這個係主任都給嚇了一跳。”


    “快說吧,別藏著了。”


    “爽快點。”


    看見四個同事密切詢問的樣子,薑風攤開了兩隻手,身子微微前傾,一張英俊卻又不失沉穩的臉上笑容有些勉強。


    “說啊,就算你真的是潛逃犯人,我們也不會去警察局的。”


    “說吧。”


    “這可是你們讓我說的……”


    薑風微微抿了口紙杯裏的茅台。


    “我要說一個我以前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的故事。”薑風放下了紙杯,輕輕的搖著頭,掃視著在做的四名講師教授。


    看到薑風嚴肅的表情,四人都認真的坐直了身體。


    “在我開口講這個故事之前,我想問一個合不合理、漏洞百出的問題。”


    張岩江坐在單人沙發上,深深的陷在墊背裏:“我上學的時候一直在問老師不合理的問題,現在我成為了老師,也天天在迴答學生們的傻問題。”


    “假如……我是說假如……也就是如果……有一個人從十萬年前活到了現在,他會是什麽樣……什麽樣的一個人。”


    馥鬱的酒香在薑風的嘴裏蔓延著。


    “十萬年前?一直活到現在,也就是說他從來沒有死過,一直存活?”王主任舉了下紙杯。


    “嗯!”薑風點了點頭。


    “我猜他肯定會被現代人給獵殺,或者被抓進實驗室。”黃謨享受的喝了一口酒。


    “你們想一想,十萬年前是什麽時候?從氣候上來說是更新世,也就是洪積世,人類從更新世開始出現,到了距今十萬年的時候我們現代人的祖先——智人已經把自己的領地擴展到了一個瘋狂的大範圍。”


    黃謨研究的是古人類學,在座的教授中,他最有發言權。


    “直立人在一百七十多萬年前取代了能人,又在二十萬年前被早期智人取代,早期智人的統治一直從二十萬年前到五萬年前,嗯,不過在兩萬年前大地上還零星的分布著一些早期智人。”


    “知道早期智人什麽樣嗎?他們眉脊發達,前額傾斜,鼻部較寬,頜部前突。也就比周口店裏的直立人好看一點點,不過還是能夠看出非常明顯的猿人外形,和我們這些晚期猿人進化來的現代人長相區別十分明顯。”


    “所以我說,如果有一個十萬年前的早期智人活到現在,他的長相和現代人差別太大了,一定會被科學家發現,送進實驗室。而且早期智人的腦容量要比我們現代人小得多,放到現在不說弱智,也距離傻瓜差不了多少,一句話——太顯眼了。”


    薑風點了點頭,表示很認同黃謨的話。


    “說的很對,不過假如這個早期智人會進化呢?”


    “會進化,你指的是?”李佳思好奇的問道,對於這場討論,她有點好奇了。


    “字麵意思。”薑風在房間裏來迴踱步行走,“他在十萬年的曆程中,完成了個體的進化,肌肉密度變得鬆軟,個頭變高,顴骨變低,鼻子挺直,毛發減少,最神奇的是,他的腦容量還在增大。”


    “有趣。”張岩江坐在椅子上笑了起來,“也就是說,早期智人幾萬年、耗費無數生命、曆經千辛萬苦、前赴後繼、無數的族群興起消失才完成的進化,他一個人就完成了?”


    “任何一種生物都有過度繁殖的傾向,這是達爾文的原話,知道為什麽嗎?這就是族群為了保證族群的延續,並且能夠有足夠的基數產生有利進化。而現在,一個十萬年前的早期智人竟然逆轉了生物學的基本定理,自己完成了基因變異,完成了族群的進化。”


    “說不定到了今天,那個早期智人還蜷縮在不為人知的深山裏,裹著茹毛飲血的生活。”李佳思說道。


    “不不不。”黃謨喝著酒,搖著頭,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怎麽了,“我們已經假設了他的腦容量會進化,也有無限的生命力,也就是說,那名早期智人一直隨著時代的改變,而進行自我的調整。隨著人類社會進步的越來越快,儲存的知識也越來越多,生活習俗也一直在變化,所以從外貌還是習慣上來看,這個活了十萬年的早期智人都和常人無異。這個早期智人,活了十萬年的早期智人,他所積累的知識會多的讓人驚訝。”


    “想法很有趣,沒想到你還有寫科幻小說的天賦。”王主任走到牆角前,拉開了窗簾。


    “不過一個人怎麽可能活到十萬歲,人類的極限壽命也就是一百多歲。”李佳思在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


    “薑風不是說這是一個假設嗎,那就讓我們假設這個早期智人的細胞能夠完美再生,知道燈塔水母嗎?它有可能是地球上唯一一種永生不死的生物,在20c的水溫燈塔水母會達到性成熟階段,性成熟後水母會重新迴到水螅型狀態,並且可以無限重複這一過程。從理論上說,這個循環可以不斷重複下去,也就是說,燈塔水母可以永遠存活,無需麵對死亡。”


    “這個早期智人會在成熟後再迴到嬰兒狀態?”


    “當然不,我們已經假設了那個早期智人的細胞是完美的細胞,dna在每次的重組中也不會損耗,不會脫落,完美再生,器官不會衰老,永遠不會麵臨衰老、死亡,甚至連疾病都不會患上。”


    “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李佳思用了個很恰當的詞語概括了黃謨的假設。


    “誰說不是天方夜譚呢,但萬一是真的呢。”張岩江的兒子是製藥國企的領導,“現在的科技日新月異,古代看起來不可能治愈的天花、鼠疫、流感,到了今天隻是小小的麻煩,就算是現在無法解決的艾滋,說不定某一天早上我們醒來跑步的時候,就會有某個研究室突然宣布已經完美解決了艾滋病。”


    “張教授您這話可就是民科了。”黃謨雖然說了剛才的一堆話,但卻並不認同自己的假設,“永生不死的技術是根本不可能發明的,除非改變整個宇宙的物理基礎,科技再怎麽發展,也是有極限的,我們今天的火藥技術就是沿自古代,但到了今天,也不可能純粹的用火藥炸開一個分子。嗯,唐朝發明火藥的道士也不會想到火藥能夠用於戰爭,更不會想到千年以後,十九世紀中期,同一片土地上的人竟然會被西方胡人的火器所擊敗。”


    聽到這裏,薑風一口喝過了紙杯裏的酒,緩緩的吐了一口氣。


    他掃了一下頭,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醉人的酒氣從他的嘴巴中散發出來,像是藤蔓,纏繞了一片空氣。


    薑風開口了,在提出了假設後,他第一次也參與進了討論,而且一開口,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沒錯,黃教授說的很對,我們當時確實沒有想到那些不起眼的藥粉能夠用作戰爭,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隻當做那是能夠修仙、長生不老的藥物,嗯,雖然我並不相信所謂的長生不老藥。”


    “不過後來事情的發展往往超出人的想象,這些黑藥粉先是從方士的手中變成江湖騙子的把戲,又到了最後,應用於戰爭,在一開始麵對那些原始火槍的時候我也被嚇了一跳,還以為天上真的有雷神。”


    “但當時我仍然沒有想到,火藥竟然會完全改變戰爭的形態,乃至於改變整個人類社會。”


    薑風又倒滿了一杯酒,兩隻眼睛大大的睜著。


    原本四個討論熱烈的大學教員突然沉默了,仿佛被人施展了沉默法術,每個人都微微張著嘴巴麵麵相覷,原本黃謨已經把紙杯送入了嘴邊,但愣是傻傻的沒有喝一口。


    “呃……”


    “咳咳……哈哈……”黃謨尷尬的咳嗽了幾聲,又笑了起來。


    “薑風,我說錯了,你不應該去寫小說,應該去當個編劇,你看看,剛剛我們都被你的話給嚇到了。”王主任一邊說著一遍望著周邊的人。


    “不,我不是在編故事、或者做段子,就像你們剛才討論的那樣。”


    薑風頓了頓:“在進化的過程中,我褪去了早期智人的外形,變得和你們——現代人一樣,而且在十萬年的過程中,我積累了大量的知識,因為樣貌的變化,也沒有人認出我是一個早期智人,況且也根本不會有人懷疑,我會是一名早期智人——就算這個原始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獲得了很多名牌大學的博士證,擁有淵博的曆史知識,用了十年,就成為了名牌大學的正教授。”


    說到這裏的時候,薑風的臉上出現了帶著嘲諷的笑容。


    “畢竟,人類社會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天才,不是嗎?”


    薑風的話音一落,房間裏的氣氛變得更古怪了,馥鬱的茅台香味,絲毫都沒能衝開房間裏有些凝重的氣氛。


    “哦,呃……哈哈哈,剛剛發生了什麽?”王主任拍了怕手,“薑風說他已經活了十萬年?從早期智人的時代活到了現在?”


    “哈哈哈哈,我們和一個早期智人一起當了十年的同事,然後我們還沒有發現?哈哈哈,這太好笑了。”黃謨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嗯,不過似乎並不是那麽的好笑。”


    看到兩個人的反應,薑風隻是笑了笑,繼續來迴踱著步,慢慢的說道。


    “作為一個永生不死的人,我自然也不會衰老,所以每當過一段時間,為了不引起周圍人的懷疑,我都會選擇離開,突然地搬家,或者一聲不吭就離開,這種周期往往是十年,或者更短,就像現在一樣。”


    薑風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鬱了。


    落針可聞。


    落針可聞。


    用落針可聞來形容房間內現在的情況再恰當不過,四個教員的腦中都迴憶起了剛才關於薑風永不衰老的討論,他們的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似的,沒有一絲聲音發出。


    “很好,你剛才又成功的用你的故事把我們嚇到了。”王主任用手指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示意房間裏坐著的四名教員,“繼續。”


    “那我就繼續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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