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拿我衣服來。”蔚淩雲在浴池內喊著。


    “方才已經放在一旁的櫃子上了。”小歡在門外迴應。


    蔚淩雲瞥眼一瞧,很好,果然這丫頭隻拿了那件”破衣”要他穿。


    蔚淩雲不動聲色,將身子浸入一池溫水中,再對門外喊道:”將我那壺劍南燒春拿來。”


    劍南春酒是當代十大名酒,酒氣醇香,常被當為貢品,是大戶人家才喝得起的美酒,小歡卻不時見到蔚淩雲浪費地拿來隨意豪飲。


    “公子,那壺酒……”小歡眼珠一轉。“那壺酒不小心被小歡摔破了,真是對不住。”她在房外說著。


    “摔破了?”


    “小歡一時手滑,沒拿穩就打翻了,對不住公子,不過公子也正好可以少喝點酒,好嗎?”


    她知道公子又想在浴池內一麵小憩、一麵飲酒,早就想好對策。怎料此時門被拉了開來。


    “啊!”小歡突然見到一個人影立在眼前,二話不說雙手立即搗在眼前,慌忙地轉過身去。”公子……您您您……”


    “如何?”


    “您怎麽……”


    小歡嚇得花容失色,隱約感到大公子身上的水珠還往她這兒濺。蔚淩雲什麽都沒穿,”嘩啦”一聲就從浴池走到門前。


    他對這個頭嬌小、鬼點子卻一堆的小丫頭說道:”是要我自己這樣去酒窖拿,還是你幫我拿衣服和酒來?”


    “我我我……”


    “剛才聲音不是挺大的嗎?怎麽現在吞吞吐吐的?”蔚淩雲又往小歡身前跨上一步,身上的熱氣直衝向她。


    小歡驚得手忙腳亂:”公子您實在……”


    “如何?”蔚淩雲濃眉輕挑,嘴角噙笑。“這麽愛和主子作對?你還是頭一個如此大膽的丫頭。”


    “我大瞻?公子您也不想想,那些酒一壇就要多少銀兩,您少暍一壺,不但能替蔚家省下不少家用,對自己身子也好,怎麽小歡說的話就是無法往您耳裏去?”小歡說著說著,本要轉過身,雙手插腰再多念個幾句,險些忘記公子此刻是什麽光景,馬上又將雙手貼迴眼前。


    蔚淩雲瞧她這些緊張的動作,嘴角的笑意更大。“說到底你不拿是吧?那不勞煩你小歡姑娘,本公子自個兒動手。”


    蔚淩雲講得故意,果然令小歡不得不投降。“公子您不是要這樣走出去吧?”


    “喚不動侍女,隻好自己動手。”


    “好好好,小歡這就去拿。”


    小歡無奈,這大公子實在無賴,她隻有依他的意思,到酒窖裏取酒。


    不一會兒,她拿著新的衣裳和一壺劍南春酒,不甘不願地出現在浴堂門口。


    “公子,給您拿來了。”


    “酒裏沒亂加什麽吧!”蔚淩雲靠在浴池邊,神情悠哉,小歡見狀心中不禁暗藏怒氣。


    “下迴就如你的意……”她小小聲地碎念著,想著下迴肯定如他所願,給這酒添些有的沒有的東西。


    “你說什麽?”蔚淩雲迴過頭,瞥見這丫頭的模樣,不覺莞爾。


    這丫頭長得眉清目秀,心思單純善良,瞧她那不甘不願、努嘴瞪眼的模樣,蔚淩雲雙臂靠在浴池邊,笑得開懷。


    “我哪有說什麽。”小歡噘著嘴,一對眸子瞪得如銅鈴般大,看著公子得意洋洋的模樣,更是氣得她……


    “唉呀!”氣頭上的小歡一個不留神,踏上浴堂裏的一灘水。“不好!”她腳下濕滑,全身搖晃,手中物跟著往上一拋,眼看就要摔得狼狽。


    此時蔚淩雲迅速從池中躍出,橫臂攬住小歡的纖腰,讓她倚著他的臂膀,不致於摔著。小歡原本慌張地張口欲喊,但想到摟著她的人未著寸縷,頓時抿唇,不敢出聲,羞窘至極。


    “謝……謝公子……這地濕滑……所以才……”


    “幸好沒浪費了這壺好酒。”


    原來蔚淩雲另一隻手臂穩穩接住了那壺劍南春酒,好似這酒有沒有摔著比什麽都重要,小歡又氣又羞,此時卻也不好多說些什麽,慌忙掩著雙眼,踉艙逃出這令她窘迫之地。


    “走慢些,別再跌跤了。本公子好似成天都得接你摔落之物似的。”蔚淩雲捧著酒,神情悠哉、語氣嘲弄,氣得小歡辯駁的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怎麽了?有話怎麽不當麵講?”蔚淩雲拿著酒靠在浴池邊,說得故意。


    “你當我不敢?”


    “你是不敢。”


    小歡氣得連”公子”的尊稱都忘了,而蔚淩雲則講得篤定。


    “你!”


    “迴去吧!再待下去,是想要等別人發現我們這樣嗎?”


    蔚淩雲捧起酒,”嘩”一聲轉身入池,舉止瀟灑,動作俐落,而常妍歡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她窘得兩頰嫣紅,氣得話語不清,但真讓蔚淩雲說對了,她什麽也不能做,隻能拉開門,乖乖離開。


    蔚淩雲悠哉地將身子浸入暖唿唿的熱水中,打開了酒壺,欲飲卻倏然停止。


    這丫頭……的確不一樣。


    他”卑劣”地使出這樣的招數迴敬她,她的確瞧也不敢瞧一眼。


    “換做其他的丫鬟,早就貼上我的身了。”他勾起一笑,本要暢飲的好酒,卻隻是輕品一口,徐徐入喉。


    有些酒可以豪氣暢飲,有些好酒卻適合慢慢品嚐。


    蔚淩雲這迴沒將這壺酒一口喝完,端在鼻前聞了聞酒香,笑意更深,浴堂水氣迷蒙,但蔚淩雲思緒卻更加清明。


    快步離開的常妍歡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腳步和喘息。這蔚大公子實在太卑劣了,怎麽能這樣惡整她?


    小歡想開口罵,卻麵頰陡燙,罵不出口。剛才的確是自己沒踩穩腳步,公子才會”出手相救”,怪得了誰?


    她腰上的衣裳還沾著些許水珠,方才公子濕熱的手臂就是橫在這兒,小歡忙伸手拍落水珠,希望也能將心頭那些羞赧與不安全都拍下。


    “沒關係,來日方長,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任憑你是個再放蕩不羈的富家公子,我常妍歡一定有辦法改變你。”


    小歡吸了口氣對自己說著,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蠢動。夫人的這份恩情她一定要想辦法報答,有朝一日一定會改變蔚公子的。


    常妍歡將蔚淩雲是否好好度日視為己任,但向來不讓人過問任何事的蔚淩雲,可不會讓小歡那麽”稱心如意”。


    ★★★


    下定決心的小歡,不管何時,隻要一睜開眼,想的念的都是蔚淩雲。


    “公子,您今天是不是該到蔚家的鋪子巡一趟,老爺身體不好,您也該多擔待點。”這天一早小歡推開公子的房門,就在尚未清醒的蔚淩雲身旁講了一大串話。


    蔚淩雲翻了個身,揮揮手要她離開。


    然而晌午,蔚淩雲才踏出房門,就看見小歡捧著自己的長劍,牽來馬匹,在門口等著攔他。”公子,您別再到街上晃蕩了。今日到城郊練練劍、騎騎馬,強健一下身子,別再流連花叢,這樣街坊們會說閑話的。”


    蔚淩雲又揮了揮手,顯然什麽街坊閑話他壓根不理,因為他連她的話也沒聽進去。


    深夜,蔚淩雲帶著微醺迴來,又見到這丫頭趴在自己房間的桌上,一聽到他的腳步聲,眼睛都還沒睜開,就急著開口規勸。“公子,您又到哪兒去了?難道那些青樓女子會對您真心嗎?她們要的隻是您的銀兩呀,您不會不知道吧?您再如此沉迷,蔚家將來能倚靠誰呢?”


    這小丫鬟一點也沒有退縮之意,不達目的,她似乎永不罷休。


    蔚淩雲瞧著這揉著睡眼、忍著睡意的丫頭,不肯早歇,就是要等他迴府,告訴他這些處世道理,他本來微醉迷蒙的雙眸,微微漾出一絲異於平日的眸光。


    是忠心過頭也好,是母親交代也罷,這丫頭的確用盡全部心力,伺候著他這個主子。


    她心地善良,待人真摯,在他身邊別無所求,隻望他這個主子能振作。


    但他蔚淩雲不羈成性,逍遙已久,一身文采寧可盡散酒樓,豪飲賦詩;高深武藝寧可化做醉行嬉鬧,舉杯搖扇,縱情溫柔鄉,因為唯有在他醺醉之時,才能放下心頭無解之事。


    而這些事,不是這個小丫頭能懂得的。


    “你迴房吧!往後不用再擔憂我的事。”他低聲吩咐著。小歡見公子似不願再聽她多說,隻有默默離去。


    望著小歡悵然的背影,蔚淩雲搖首輕聲道了句”傻丫頭”,便上床入睡。


    屢被蔚淩雲拒絕的小歡,並沒有打消勸阻公子消沉度日的念頭,以往流落街頭的她什麽苦沒吃過,這點小事算得上什麽?


    行乞的日子曆盡風霜,讓小歡有著比他人更過的毅力,今早她一睜開眼,又想著該怎麽讓公子死心,別再去那些風月場所,壓根不管大公子到底聽不聽得進去。


    她被褥一掀,跳下了床,天色還早,她先往馬廄那兒去。


    當蔚淩雲清醒時,已日上三竿,帶著傭懶拉開了門,又見到了小歡丫頭。


    “還來?“


    “伺候公子是小歡份內之事,怎能不來?”


    小歡堆著笑臉,不畏蔚淩雲是何態度,向他拋出堅定的目光。


    蔚淩雲瞧著她,灑落的日光似乎讓她的麵頰發亮。


    “今日又有什麽花招?”


    “花招?”小歡率性地瞪了她的主子一眼。”公子怎麽這麽說?”


    她清亮的眼瞳微微搖晃,含著些許不甘願的慍意,好似一番美意被人踐踏。蔚淩雲低眼睨著這小丫頭的麵容,當下有些過意不去。他屢屢拒絕她的”美意”,卻不見她退縮過一步。


    “好吧!算我失言。你今天又想勸我什麽?”


    蔚淩雲緩了緩語氣,眼前這小丫頭看著自己的那雙明眸,澈亮殷切,好似他怎麽過生活她是管定了,全然不管他這主子怎麽想。


    小歡仰著頭,語帶期盼。“今天一早我把馬兒刷洗了一番。”


    “想要我騎馬去城郊?”


    “還將公子的長劍擦得雪亮。”


    “要我練劍?”


    小歡見公子都說對了,滿心歡喜,不停點頭。


    蔚淩雲瞧這丫頭想盡辦法隻為達成目的,他嘴角輕揚。也罷,今天就如了她的意思。


    於是他邁步往馬廄走去,小歡樂得笑逐顏開,一蹦一跳地緊跟在主子後頭。


    到了馬廄,蔚淩雲見到他的駿馬果真被刷洗得潔亮,再轉頭瞧瞧小歡發絲上的水珠、衣角未幹的水漬,於是問道:”你一早就來洗馬?”


    “嗯!”小歡點頭應著。


    “你也善於馬術?”


    “公子說笑了,以往小歡連吃頓飽飯都不容易,怎會有閑錢養馬。”


    “這麽說你是不會騎馬了。那麽等會本公子騎去何方、有沒有練劍,你可管不著囉?”蔚淩雲勾起嘴角使壞,常妍歡聽得瞠大一雙眼瞳。


    “公子!你……”


    “不然這兒的馬你隨意挑一匹,跟在我後頭看我有沒有上酒坊,如何?”


    “我就騎給你看!”


    公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怎麽她一片好心為公子著想,公子就是不領情,還語出挑釁?小歡被這樣一激,不服輸的本性展露無遺,硬是牽來一匹馬就要躍上。


    無奈她連馬鞍都不會跨,手忙腳亂了老半天,馬兒壓根不聽她的使喚。


    “上來吧!”


    就在她惱怒著急之時,蔚淩雲出聲了。


    “什麽?”


    “上我的馬。”


    他朝小歡伸出手。“這裏的良馬都是我花費心力才馴服的。看來,你比我的馬兒還要倔。”


    他話中之意小歡並無細思,隻是征征地望著他的大手。


    “怎麽了,不想去?”


    小歡怎肯錯失良機。”沒……當然想去。”於是她怯怯地伸出了手,讓公子拉她一把,蔚淩雲臂力一使勁,她順著這力道,很快地躍上了馬背。


    這是她第一次跨上馬背,也是第一次和男子這般貼近,馬上的她不知雙手該放在哪兒,有些手足無措。


    “公子您可別騎太快。”她掩著心頭些許怯意。


    “害怕了?”不料蔚淩雲一語道破。”怕就別跟啊!”


    “哪裏怕了?不就是騎個馬,有什麽好怕,我小歡什麽事沒經曆過……啊!慢點、慢點啦!”


    小歡硬著頭皮也要跟著主子,蔚淩雲不待她說完話,雙足一蹬,駿馬隨即揚蹄奔馳,惹得小歡麵色陡變,連聲唉叫。


    不知所措的她隻有慌忙伸手,緊緊扯住公子的衣裳,馬背上顛簸搖晃,不會騎馬的她嚇得心驚膽戰。


    蔚淩雲唇畔噙著不懷好意的淺笑,這丫頭當真固執,劣馬尚且能馴,就不知這執拗的小丫頭,肯不肯就此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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