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大女生宿舍。


    這幾天楊誠燕都在看自己的電腦,這電腦是前年剛入學的時候綠彩送的,她應該已經用很久了,打開收藏夾,裏麵有許多英國的論壇。要去英國留學,經常察看英國論壇也沒有什麽不對,但她看來看去,這些論壇都和留學無關,倒似乎都和一些惡性疾病相關。瀏覽自己從前發過的帖子,討論的都是英國的醫院和名望,尤其其中經常提到一個“來自中國的學生”。她用了“他”這個詞,那是個男生,那是誰?她卻全然不記得了。


    一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也許身染重病,她從前是因為和網友討論,所以對他關心,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她看遍了這幾年自己的發貼和迴帖,知道那個男生叫做“明鏡”,在網絡上竟然有許多女生相當傾慕他,明鏡有許多傳奇故事,他的父母如何富有,再度舒時他曾經獲得多少獎項,以至最後考場生變有人跳樓的事,網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他最後去了英國,去了英國之後如何?竟然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也曾經是這個“明鏡”的迷戀者之一吧?為什麽完全不記得,也許是太久沒有上網討論過這些了,她發帖子的最後日期是幾個月前,或者真的是忘了。移動鼠標點擊右鍵,她選擇了“刪除”,一個一個地將那些論壇從電腦裏刪除,她這就要去英國了,所以……在討論英國的醫院,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會去親自看一看……不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願?想要看一看英國的醫院……想要到處走走,那個從未去過的國度,仿佛保存著她的些許迴憶,而必須去一一收迴一樣。


    “誠燕。”門外綠彩的聲音含笑傳來,“東西整理好了嗎?”


    “沒呢,還要半個月才走,整理了一半。”楊誠燕微笑說,“你是要來幫我整理嗎?”


    綠彩今天穿了一件略帶粉色的襯衫,那襯衫的顏色映得他臉色很好,更是秀麗異常,“當然,讓你整理,一定整理出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他挽起衣袖,“讓我來吧。”


    “哈哈,我有那麽差嗎?我來吧,我的東西我清楚。”她笑了起來,從電腦桌前起來,“怎麽看你都不像個做事的樣子,讓她們知道我讓你當苦力,哪裏饒得了我?”


    “是嗎?”他倚在門口笑,“那麽讓小彩幫你怎麽樣?”


    “不要!我還不想有人越幫越忙,就這麽一點東西。”她打開衣櫃,“我的衣服也就這麽幾件,書我也不帶了,都送給師弟吧。”


    “還有什麽東西是一定要帶的?很多東西都可以帶錢去買就好。”綠彩說,“衣服啊書啊,不管是什麽,都可以去英國再買。”


    “還是有一些東西要帶走的。”楊誠燕打開抽屜,“像小學初中高中的畢業照啊,還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抽屜裏有一疊照片,一塊包嬰兒的黑白格子棉布,一個形狀精致鑲有水鑽的紐扣,此外再沒有什麽。綠彩眼裏泛起一絲微笑,她終是沒有留下明鏡的任何東西,除了那條不值錢的銀鏈。


    “既然你說不帶那我不整理了,下午幹什麽?”她關上櫃子,“你最近忙嗎?”


    “不忙,為了你忙也是不忙。”綠彩唇線微勾,“下午要不要去看我拍照嗎?”


    “好啊,奇怪了,我怎麽從來沒去看過你拍照?”她自覺有些奇怪,敲了敲頭,“你拍照的時候一定很漂亮。”


    他拍照自是漂亮,但四年以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看,就算是現在,如果他不邀請,她也是永遠不會去看的吧?綠彩笑得瀟灑,永遠,真是一個殘忍的詞。


    彩……綠彩……


    身體裏湧起另一個稚氣的聲音:“綠彩你要死了。”


    綠彩看著忙著關電腦的楊誠燕,心裏在笑,“我知道。”


    “你和我到底是人,還是鬼?”身體裏的小彩突然問了這樣的一句,“你和我如果是鬼,為什麽會死?”


    “這麽多年來,你終於有一天能想到這個問題,真是聰明極了。”綠彩說,“你和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和我不能像人那樣活,也不能像鬼那樣存在,你和我一樣會死,不過獵食了多少死魂,你和我的靈魂,還有一半是人。”綠彩說,“這個身體,已經死了十四年了……你應該記得比我清楚,那溫泉溫暖的水,無邊無際的碧綠色,讓人害怕極了……”


    “不要再說了!”小彩的氣息起了一陣急劇的起伏,“不要再說了,我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是你沒死!都是你不肯死,都是你不肯死害我們還要再死一次!”


    “不要害怕,我保證這一次死,不會死得像上一次那麽痛苦。”綠彩柔聲說,“隻是也許有一點點痛,隻是一點點。”


    “我不怕死,你怕嗎?”


    “我……隻是不想死而已。”綠彩說,“如果我們死了,誠燕一定會很寂寞。”


    “如果我們死了,你會恢複她對明鏡的記憶嗎?”


    “不會。”綠彩迴答得幹淨利落。


    “你是個壞人。”小彩也說得清楚明白。


    “噯,沒錯。”綠彩微微一笑,眼神一掠,看見楊誠燕的電腦網頁,開的正是英國某家醫院關於外國留學生的一段訪談。


    q城在什麽地方,明鏡沒有半點概念。他開車迴雪溫泉,加滿了油,買了一份地圖,順著地圖的指向開車狂奔出去四十公裏,仔細一看,走錯了路,隻好掉頭再開迴來。一個早上明鏡就在幾條岔路上來迴地開,他雖然會開車,但一直很少實踐,一直到裏程顯示一百公裏的時候,他才找到正確的方向和道路,開往q城。


    國道的兩側中的多是榕樹,樹木鬱鬱蒼蒼,明鏡開著明淵的雷諾車一百哩的速度奔向q城,法國車的性能穩定,車裏噪音很小,他風馳電掣地開著,想見楊誠燕的熱情在走錯路的迷亂中好像漸漸淡去,然而不想迴家,仍舊往q城開著,仿佛往q城開近一公裏,它迷亂狂熱的心就會安定一分。


    他不知道奔去q城究竟想要的是什麽?他是真的不知道,是為了見楊誠燕一麵麽?但是見了一麵又能怎麽樣呢?他冷靜地知道見了也隻是見了,不會發生任何意外,但是還是這樣狂奔而去,心裏清楚自己很迷亂,然而就如他瘋狂的那幾年,此時此刻管不住自己,手和腳都有自己的意識,就一定要到q城去。


    手機不停地響,爸爸在找他,劉家烈也在找他,大家可能以為他又瘋了,他當然沒有瘋,隻是一定要知道她不迴短信的理由,一定要知道,不知道的話,他會非常擔心。因為誠燕不迴短信是不正常的,她說他打錯電話也是不正常的!


    在時速八十的車上,沒關的窗戶吹進帶著陽光溫度的熱風,他沒有開空調突然明白自己最近為什麽覺得心裏空空蕩蕩,找不到一個著力的地方,沒錯——他一直都在擔心,隻是擔心得連他自已也不知道不明白,他擔心她出事,誠燕不是這樣的人,也許別人會對像他這樣失敗的前男友說“你打錯電話了”,但她不會。


    不管他對她有多冷漠,她永遠不會不理他的。


    q城離這裏很遠,地圖顯示直線距離為八百公裏,他開車開了一整天,裏程表顯示五百四十公裏,其中繞了許多彎路,實際究竟距離q城有多遠,他心裏沒有絲毫底數,國道路邊的風景不停地變化,他身上隻帶了一張卡,卡裏的的錢大都變成了汽油錢,他沒有想到吃飯,買了一箱礦泉水扔在後備箱裏, 一路曲曲折折,向北而去。一直開到深夜,實在疲倦得無法忍受,他就伏在方向盤上睡去。 在夢裏,沒有楊誠燕,有一張秀麗無比的臉在眼前看他,“你永遠找不到她了。”


    “不可能。”夢裏的自己依舊冷靜。


    “你永遠找不到她……”


    “不可能!”


    “你永遠找不到……”


    “你把她藏起來了?你把她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她是我的了。”夢裏那個綠彩妖魅非常,勾唇一笑,“她永遠都是我的。我要她永遠陪我。”夢中綠彩那秀麗絕倫的臉頰依稀泛上了一紅點,突然那張臉猛地靠近他麵前,那紅點迅速化為膿瘡,瞬間那張臉腐朽為骷髏,隻留下兩個陰森森的眼眶冷冰冰地看著他,就如看著一個死人。


    你是打算要她和你一起死嗎?”夢裏的明鏡目光犀利,迴視綠彩那妖豔淒厲的骷髏, “你的身體……”


    “嗬嗬嗬嗬……明鏡的眼光,_一向很好,就像你的運氣……””綠彩笑著,缺乏血肉的骷髏。一笑依然可見美麗的風情,“我的身體……崩潰……你……她……陪我……杏花……泉……綠森林……”


    夢中綠彩的聲音越來越縹緲,明鏡聽不見他最後還說了些什麽,“你說什麽?”


    綠彩的影像漸漸朦朧散去,“綠森林……底……”


    明鏡抬起頭來,半夜的國道樹影憧憧,陰森可怕,他突然發動汽車,再度往前開去。


    “綠彩,最近皮膚不好昵。”那天下午化妝室裏,化妝室can老師正在給綠彩上妝,仔細打量他的臉頰,輕輕撫摸了一下他頸後的一個紅斑,“從前都是很好的,這裏長了一個斑點,今天不能照左邊了,也不能露出來,我給你打了遮瑕霜也遮不住,過敏嗎?有沒有去看醫生?”


    綠彩輕笑了一下,“沒事。”


    can老師繼續替他上妝,“再過半個月要去英國,以後就找不到像你這麽好的模特了,真可惜。我聽說boss很不願意放你走,他很想簽下你,讓你在t台上也大放異彩。”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能強求。”綠彩一動不動,任由can老師處理頭型,他的長發從來不剪,然而齊腰便是齊腰,再也沒長過。


    “你如果想要出名,早就出名了,像你這樣的人真少。”can老師用吹風機吹著綠彩的頭發,梳子輕輕地梳著,“最近身體不好嗎?頭發開天叉了,臉色也不太好。”


    “有嗎?”


    “有啊,我是化妝師,看得最清楚。”can老師笑了起來,迴頭向一邊看著楊誠燕, “第一次看你帶女朋友過來呢,我一直以為你太會挑,沒有女朋友,原來是舍不得讓我們看啊。”她很可惜地看著楊誠燕, “你女腰的條件也很好呢,如果來拍照,效果應該也會很好。”


    “我才舍不得讓她做這個。”綠彩也笑了起來,從鏡子裏看著一旁坐著的楊誠燕,她目不轉睛地看著can老師化妝,表情很專注。


    楊誠燕看著綠彩化妝,眉頭微蹙,距離當年她在秀元商場看到綠彩,已經有整整五年了,五年以來,綠彩真的……沒有什麽變化,和當年幾乎一模一樣。


    而自己卻長高了很多,變了很多。看著化妝師花費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替綠彩化妝,一動不能動,就算當平麵模特也很辛苦,五年以來,他就是這樣過的嗎?她思緒混亂,一會兒記得綠彩當年住在校外那混亂的十八樓,一會兒記得他似乎曾經住在東崗醫院,那豈不是精神病患者……但他又是怎麽出來的?


    好像其中還有一個人,蘇……蘇白……蘇白……那是什麽人?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綠彩,是了,綠彩和一個叫蘇白的人有關,而那個人,就是在數學競賽考場上,在明鏡麵前跳樓的人。


    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


    她對綠彩的記憶是殘缺不全的,都是片斷。


    “好了。”化妝師在綠彩背上輕輕一拍,“可以了。”


    綠彩站了起來,走到背景布幕前,攝影師喊了聲開始,他隨隨便便擺了個姿勢,閃光燈不住閃爍,工作開始了。


    can老師看著工作中的綠彩,滿意地微笑,突然覺得手上異樣的感覺,抬起手來,隻見手指上微略沾著一些淡紅色的液體,似血非血,似水非水。她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綠彩,綠彩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什麽都看不出來。


    綠彩身上的衣服沾到什麽東西了?她到洗手間去洗手,始終沒有想清楚那是什麽?


    彩真的好漂亮。


    楊誠燕坐在旁邊,安靜地看他拍照,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哪一個方向,甚至哪一種燈光、哪一種表情,他都華美秀麗得無可挑剔,就像秀元商場櫥窗裏的那尊吸引眾人目光的假人偶。 那麽美麗,介於真假之間、虛實之間,這個美麗的影子,是真實的嗎?


    她每次看到綠彩,都有一種溫暖平靜的心情,然而今天看著綠彩,熠熠燈光之下,她卻覺得很虛幻,就像那燈光每次都透過了綠彩的身體,將他的靈魂照得所剩無幾。


    很快,拍照的工作結束了,今天隻拍了一套衣服,因為綠彩頸後長了一些斑點,遮不住頸項的衣服隻好等下次再說。


    “走了。”綠彩在更衣室換迴自己的衣服,捏了捏楊誠燕的臉,“好玩嗎?”


    她微笑,“還不錯,隻是覺得你累。”


    “是很累,過會到我那去休息。”綠彩伸了個懶腰,“我睡覺你看電視,或者玩電腦?”


    她搖了搖頭,“你的臉色真的不好,最近沒有生病?”綠彩的臉色她一貫覺得有些病態,紅暈的臉頰並不能讓她覺得健康,隻是覺得美麗,淡色的嘴唇更讓人有一觸即碎的錯覺。


    “沒有,也許是……晚上沒有睡好吧?”


    “很久沒有獵食死魂了吧?”她輕聲問,“是不是和那個有關?”


    綠彩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你在想什麽我都知道。放心吧,我好得很,非常好。”


    “我要迴學校,不過先陪你迴家,等你睡了,我再迴學校。”她溫柔地道,“反正我有時間。”


    “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兩個人離開工作棚,坐上綠彩的車。


    綠彩發動了汽車,她突然問:“彩,其實你是有事瞞著我,所以睡不著,是不是?”


    他迴過頭來,“什麽?”


    “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她平靜地說,“你能不能告訴我,蘇白是什麽人?明鏡又是怎麽一迴事?”


    他驚訝的看著她,她的眼神很冷靜,也很執著。


    “你忘記了嗎?”他說,“蘇白是我哥哥,他因為故意殺人被警察抓走,然後越獄跳樓死了。”


    “那明鏡呢?明鏡是誰?”她慢慢眨了眨眼睛,“我的電腦上有好多關於明鏡的東西。”


    他微微一笑,“明鏡?明鏡是蘇白的男朋友,他們是同性戀。”


    “是嗎?”她嚇了一跳,“同性戀?”


    綠彩發動了汽車,“是啊,明鏡是蘇白的戀人,所以蘇白要自殺都要跑到明鏡麵前自殺,當時你也在場的,可能嚇壞了,所以對明鏡和蘇白印象特別深刻。”


    “所以我就搜索明鏡的故事?”她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但你哥哥死了,你好像不傷心?”


    “他……”綠彩說,“好幾年的事了,就算傷心,也已經哭不出來。”


    汽車開過街區,繞進一處環境幽雅的別墅區,停在一處獨立別墅的車庫裏。


    不遠的地方,在入q城的道路上,明鏡開車疾馳,接近城市道路的時候已“哢哢”被攝像頭拍了好幾張超速的照片,他渾然不覺。下午四點鍾,家裏下午茶的時間,他到達了q城城市廣場。


    環目四顧,這裏和任何一個城市一樣,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車水馬龍的街道,人來人往,喧囂熱鬧。明鏡把車停在城市廣場的停車帶,突然想起第一次和楊誠燕坐摩天輪看城市,現在的自己,一樣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個黑點,在這個城市、甚至在整個世界上,都沒有人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他在車裏坐了一會兒,下車鎖了門,站在了人群中間。


    然後他打了一個電話,“爸,我把車開到q城了,對不起。”


    也不知明淵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明鏡淡淡地笑笑,掛了電話,把手機塞進口袋,信步往麵前的一條街道走去。


    你在哪裏?


    綠彩和楊誠燕迴到別墅,他進了廚房給她泡茶。楊誠燕走上露台給綠彩種的花澆水,每次來這裏,她都會給花澆水,綠彩有時候忙得很,大半個月都不迴家,如果不是她經常來看看,可能那些花和玻璃缸裏的金魚早就死絕了。


    但今天不用澆水。


    因為花已經死了。


    她提著噴水壺靜靜地看著露台上的花,那些花全都枯死了,就像一夜之 間被吸走了魂魄,枯死在最燦爛的時候。


    放下噴水壺,她伸手去拿魚飼料,突然心裏有一種極度的恐懼——她怕、她怕魚缸裏的魚也是死的……但幸好魚缸裏金魚遊動,那些魚還活著,並沒有死。


    “彩,露台的花……”她迴頭對綠彩說,突然吃了一驚,“彩,你怎麽了?”


    廚房裏綠彩半跪在地上,背後的衣裳被汗水濕透,他仿佛是咳嗽了一聲。她立刻奔了過去,扶起綠彩,“彩……”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綠彩全身都冒出了淡紅色的汗水,他的眉頭緊蹙,“別……別碰我,我……我……”


    他不斷咳嗽,沒有喝水,卻好像從肺裏咳了許多水出來,“咳咳……咳咳咳……”


    “很難受嗎?要不要叫醫生?”楊誠燕從來沒見過綠彩生病,這個人或者陰險狡詐、或者單純無知,無論是什麽樣子,都充滿青春的活力,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最近過敏,好像對這個房子的塗料不適應,”綠彩說,“咳咳……我們早一點去英國好嗎?我想那裏的空氣比較好……咳咳……”


    “抽屜裏有藥嗎?”她從抽屜裏翻出過敏藥,“我過會打電話去機場問下能不能換航班,你全身都濕透了,洗個澡吧。”


    “我去洗澡,你看電視。”綠彩從地上慢慢地起來,搖搖晃晃地進了浴室,“我沒事,別擔心。”


    她看著他的背影,淡紅色的汗,為什麽會這樣?


    綠彩進了浴室,打開了噴頭,直接衝著自己的頭,閉上了眼睛。


    小彩的聲音冒了出來: “咳咳……好難受啊,你的身體冒水……最後……最後會淹死我們的……”


    “閉嘴!”綠彩在心裏說,“要是被她聽見,我就把你從這個身體裏趕出去。”


    “我們快死了。”


    “是,我們快要死了,”綠彩脫下衣服,淡淡地看著鏡子裏的背,他背上有一片紅印,那些紅印不斷冒著淡紅色的汗水,等汗水流完,他體液喪盡,就會化為骷髏,“但是我好想她陪我。”


    “你要她陪我們一起死嗎?”


    “她也可以活著,隻要我能相信,她會永遠守著我們的墳墓……”綠彩輕聲說,“或者她不能信任,那我就殺了她,吃了她的死魂,那麽她也就永遠陪著我們了,生死不離……”


    “她愛明鏡,她不會陪著我們的墳墓的。”


    “那我就殺了她,再吃了她。”綠彩幽幽地說,“我愛她,我想有她陪著我們,死、也就不可怕了:死後,也不會寂寞。”


    “我不吃!”沉寂了一會兒,小彩突然叫了一聲,“我永遠不會吃誠燕的!”


    “我吃,因為我愛她。”綠彩輕輕地說。


    “我不吃!因為我也喜歡她!”


    第二天早晨。


    明鏡來到q大,昨天下午他將楊誠燕住了兩年的這座城市好好地走了一遍,看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麽,猜測到有許多地方她會常去,比如說市圖書館,比如說現代公園,比如說無月湖。


    晚上他去吃了一頓飯,住了家酒店,洗了個澡,今天早晨整整齊齊地走在q大校園裏。


    有許多女生停下腳步迴頭看他,明鏡優雅如昔,就算隻是步行,也能在幾百人的街道上一眼認出他來,仿佛他踏出去的腳步特別發亮,仿佛他整個人的背景都比旁人白了一些。這是他差點就讀的學校,當年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他也已經在這裏讀書,即將畢業了。


    “請問楊誠燕的宿舍在哪裏?”他詢問了站在校道上讀書的一個女生。


    “最近好多人找她,”那女生笑著說,“她去英國倫敦大學啦,如果你是聽說她的名字來的,已經晚了。”


    明鏡冷靜的眼睛突然一亮,那驟射而出的光彩讓那女生嚇了一跳,“她什麽時候走的?”


    “她剛走,今天早上才走的,七點的飛機。”


    “q城的機場在哪裏?”


    “城東,你找她幹什麽啊?她有男朋友的。”


    “綠彩?”明鏡淡淡地問。


    “是啊,你和他們很熟嗎?”那女生還沒說完,明鏡轉頭大步離開,走得比來的時候快得多。


    她大惑不解地看著明鏡,楊誠燕早就決定去英國了啊,如果是朋友,怎麽會不知道?


    綠彩。


    明鏡大步往自己的車走去,綠彩在她身邊這麽多年,他要陪她去英國,他成了她的男朋友……他沒有資格感到憤怒,隻是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問清楚……


    為什麽我醒了以後不理我了?


    他發動了汽車,突然感到臉頰冰涼了一下,抬起手背一擦,才知道自己哭了。


    為什麽要哭呢?


    想起記憶中她說愛他的樣子,想起在摩天輪上她唱歌,想到他問她:“我們像不像戀人?”她說:“不像,因為你不愛我啊。”想到那天,她說:


    “不要走!我不告訴你隻是怕你傷心怕你又像對蘇白那樣報複崔老師!我……我不想你像從前那樣……我隻是不想你像從前那樣……”她緊緊抓著課本看著明鏡,眼裏有淚, “你……說你愛我,那你應該理解我,是不是?你應該明白我隻是想你好,應該相信我不是要傷害你,應該知道……應該知道我不讓你知道隻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因為我……不夠了解你……不夠重要……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作為你的支持,能不能保護你讓你能夠接受這種現實……”


    其實是他一直沒有珍惜過,沒有在意過,也沒有挽留過這份感情,相反是她拚命努力地珍惜了在意了挽留了,但無論是她拚命也好,是他哭也好,過去的永遠都是過去,永遠……都和現在不同。


    車開向機場,不知道為什麽廣播響了,廣播裏在放另外一首老歌:“……你能體諒我有雨天,偶爾膽怯你都了解,過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間,我突然發現……誰能體諒我的雨天,所以情願迴你身邊,此刻腳步,會慢一些……如此堅決,你卻越來越遠……”他突然慟哭起來,眼淚不停地滑落,人的一生能有多少無法彌補的事?他做錯了一件,如今,又做錯了一件。


    q城不大,車很快到了機場。他下車跑進國際出發廳,在千百人海中找尋,機場的廣播不住溫柔地播音,提示著各種航班的信息。明鏡把整個出發大廳都找了一邊,沒有看到綠彩和楊誠燕的影子,驀然抬頭,隻見航班信息顯示台上寫著,飛往倫敦的航班,早就已經起飛了。


    她走了。


    他頓了一下,文雅的臉上沒有露出太多表情,走到售票窗口,買了一張前往倫敦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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