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青黃色的竹林前,幾個小鬼拎著皮鞭,神色不耐煩地訓斥忙著挖溝渠的數十個蓬頭垢麵的人修。


    你們磨嘰什麽?趕緊給爺幹活!


    小鬼一聲嗬斥,揮出一鞭子,鞭子卷著黑土,把才挖出來的溝渠又給填平了。


    他們樂得哈哈大笑。


    一個人修昂頭,目光裏難掩怒氣和憎惡。


    小鬼立刻掄起鞭子往那人身上招唿:看什麽看!要不是天道慈悲,允得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人在九幽贖罪,你們早該被天雷劈死身死魂消!


    咳。桃夭攏袖輕咳。


    她的咳嗽聲驚得怒目的小鬼嗖然轉身,他那噴火的雙眼,在看清來人是桃夭時,嚇得急忙丟開皮鞭,跪在地上。


    姑奶奶怎麽來了?


    ……


    五十年前,自她在九天稱唿了天道一聲老哥哥,三界六族再見她,沒一個不點頭哈腰,極盡諂媚的。


    六族各有個的手段,譬如魔鬼兩族,但凡見了她,從上到下,包括魔尊和鬼主,皆叫她一聲姑奶奶。


    用魔尊的話來說,她對九幽有再造之恩,他們無以為報,便隻能學人間,把恩人高高供起,尊她為兩族的姑奶奶。


    這猶如千年老妖般的名頭,她委實不喜歡。


    可不待她勸服魔鬼兩族改一改稱唿,人間和妖族的那幫子混蛋,也都紛紛起哄,這不,她隨便往哪裏一走,都能遇上叫她姑奶奶的。


    小鬼諂笑著擁上來:姑奶奶今日不在重泉吃酒喝肉,怎麽來九幽逍遙?


    桃夭臉色一沉:本君來不得?


    小鬼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瞧小鬼這張嘴,就是不會說話,姑奶奶願意來九幽,那是九幽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小鬼隻是懊惱,竟不知姑奶奶今日能來九幽,要知道姑奶奶能來,小鬼一早備些鞭炮爆竹,一路敲鑼打鼓歡迎姑奶奶。


    別。


    開玩笑,她是想來九幽才來的嗎?


    她是沒得地方去,才跑來九幽躲煩惱的,要叫小鬼鞭炮迎進門,她還怎麽躲?


    行了,你該忙忙,我隨便走走。


    呃……小鬼撓撓頭,姑奶奶,您是貴客,您來了,小鬼怎麽都要去稟告鬼主,不然,待迴頭鬼主知道,非得削了小鬼。


    桃夭隻覺眉心劇痛:你家鬼主不在九幽。


    誒?


    不僅鬼主不在,連魔尊也不在,他們這會兒全在重泉的水月樓裏。


    他們已經堵在水月樓三個月了!


    想到魔尊和鬼主討人厭的臉,桃夭頓覺頭痛,未免橫生枝節,她抬手彈出一道定身符,定住了小鬼。


    還是趕緊跑路。


    突然,那個被小鬼抽打的人喊:桃夭?


    桃夭頓步,迴身看說話的人。他臉上全是黑灰,衣衫破爛,一頭油膩膩的頭發,少說有三五個月沒洗過。


    如今敢稱唿她桃夭的,除卻一個天道老頭,和她家的親親老公,再無旁人。


    你是?


    瞧我,怎麽能對北冥神君直唿其名。說罷,他嗤笑著撿起落在地上的破木頭,繼續挖溝渠。


    五十年前,六族在九天廝殺了一場,大戰鬧得天道差點崩壞,累得天道老頭不得不出來主持大局。


    天道承諾魔鬼兩族,會將九幽改成一塊風水寶地,而犯下大錯的人族,則被天道罰到九幽做苦力,以贖前罪。


    人修一百萬,至少有五十萬被天道踹進九幽,隻不過,大半的人都在前幾年逐一離開了九幽,迴歸人間。


    還剩下的幾百個,都是造孽比較多的。


    你是李知行?


    那人挖溝渠的動作一頓,顯然是被桃夭猜中了身份。他驀然起身,以木棍崛起一呸土,然後把土拋向了桃夭。


    ……


    土屑將要砸到她頭頂時,橫空生出一隻手臂。


    隻見那雪色的寬袖一甩,丟過來的土屑全被彈了迴去,砸在李知行的腦門。


    追著她來的景之,一邊摟住桃夭的細腰,一邊解了小鬼身上的定身咒:和鬼主說一聲,讓那人在幽都多挖一百年的溝渠。


    李知行憤怒質問:代神尊,眾目睽睽,你敢公然徇私?!


    景之沒有理睬李知行,卻對小鬼說:一千年。


    ……是,神尊。


    李知行還不肯認輸,張口又要罵:你——


    可一個你字終結在景之冰冷如霜的雙目裏:你說再多言,本尊不介意讓鬼主罰你兩千年!


    ……


    景之摟著她,幾個轉身,迴到了人間。


    看著近在眼前的水月樓,桃夭氣得怒捶他的胸膛:樂正兮辰,你雖是代神尊,但我是你老婆,是樂正家的當家主母,恁你在外如何飛揚,卻不能對我跋扈,否則,我讓你一百年進不得房!


    景之輕笑,伸手勾住了她的指尖,啞著嗓子,近乎調情般地低喃:為師怎麽舍得對你跋扈?


    ……


    霞光瞬時染滿桃夭的臉。


    她明明都迴歸神位,做迴了北冥,可樂正景之卻對昔日收她為徒的短暫過往念念不忘,且非要以為師自稱。


    本來她也不是很在意,但某些時候,尤其是晚上他們行些少兒不宜的事時,他非要逼著她喊他師尊,她若不喊,他要折磨她,她若喊了,他更是變本加厲地折磨她,真真是叫她生不如死,恨不能讓天道罰他做迴大石頭。


    江離也來了。


    桃夭冷哼:重泉是不倒翁的地盤,他一個妖王,往屬妖的地盤溜達溜達算什麽大事?


    景之無奈一笑:桃夭,你知道為師在說什麽。


    桃夭撇開頭,目光落在繁華重臨的重泉。


    隻五十年,重泉又迎來了往日的風光,看著燈火通明,高朋滿座的水月樓,桃夭甚至會覺得,一千年的冷酷歲月,仿若是一場從未有過的荒誕夢境。


    天道老兒還算守信,魔鬼妖三族,他是能賞則賞,神仙人三族,他是應罰盡罰,除卻一樁輪迴的事,至今懸而未定。


    桃夭,雖說天路已成,魔鬼妖三族若肯潛心修行,飛升成仙當指日可待。然,你我皆知道,魔鬼妖三族天性偏野性,潛心修行對他們來說十分困難,甚至不少魔鬼妖根本不屑於潛心修行。


    嗯。魔鬼妖生性貪戀享樂,若非是畏懼寂滅,他們根本不會向往飛升成仙。


    景之神色轉為慎重:過去,人間憎惡魔鬼二族,便是憎惡他們常行勾人入魔入鬼的事,如今,礙於天道和你,魔鬼兩族幾乎不敢再做這些事。


    可若魔族兩族不勾人入魔入鬼,那麽不出一千年,九幽的魔鬼,或因為飛升,或因為隕滅,九幽將空。


    桃夭嘟嘴:好嘛,我又沒說不管他們。


    那你跑什麽?


    你說我跑什麽?桃夭挑眉,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魔鬼妖無非是要天道允他們死後魂入輪迴。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道老兒嫌這樁事難辦,所以才一拖再拖。


    我上一迴去見他,他已經把話說得極其明白,要他允魔鬼妖三族入輪迴,可以,但怎麽入,誰能入,他


    不想管。


    景之頷首,伸手摸她鬢角的碎發,桃夭雖然被摸得極其舒服,但難免覺得自己更像是一隻寵物。


    他想你來管。


    ……


    她能不知道?!


    天道老兒不想管,不就是因為這個事兒管起來頗為麻煩嗎?且一旦她答應了管輪迴,那管得不僅是魔鬼妖,還有神仙人!


    更離譜的是,天道老兒居然放出消息,說他一早將魔鬼妖入輪迴的事交給了她,是她犯懶,這才一拖再拖。


    聽聽,這是人話嗎?


    哦,天道本來不是人!


    景之唇角的笑意漸深:北冥神君乃能者,自是能者多勞。


    嗬。桃夭腦袋後仰,拒絕吃下景之的馬屁,代神尊,我再能,也不及你能,你若舍不得魔鬼妖,不如你去管了輪迴。


    景之笑意驟僵:桃夭,為師不介意為你受累,畢竟當初為師能為你做了九天的代神尊,如今也能為你管一管輪迴。


    隻,我已管了人,魔,鬼,妖飛升之事,又替你擔著九天,若再要管起輪迴之事,那隻怕將來娘子要夜夜獨眠了。


    ……喵的!


    生氣的桃夭,張嘴便咬住得意的美人兒的脖子,被咬住的景之摟著她,卻樂得哈哈大笑。


    他們你儂我儂,覺得該立刻尋個隱秘的場所,做些少兒不宜的事時,妖王,魔尊,鬼主三人,自水月樓飛來,落到了他們身前不遠處。


    魔尊率先舔著笑:拜見代神尊,北冥神君。


    景之於是鬆開了手。


    桃夭的滿腔春意,立刻被澆了一個透心涼,欲求不滿的她,惡狠狠地瞪著魔鬼妖三族的王,恨不能將輪迴之事無限期擱置。


    江離勾著唇,笑眯眯地問桃夭:欲求不滿了?


    滾。


    哈哈哈……江離被桃夭的怒火逗得捧腹大笑,澤禹新釀的摘月出爐了,說是要等你去嚐第一口。


    桃夭這才轉笑,勾著景之的胳膊,飛奔水月樓。


    隻半個時辰,桃夭,景之,魔尊,鬼主,妖王和四大妖,並坐在一張大圓桌上,桌上擺滿美酒佳肴。


    席間摘月的酒氣,濃鬱地能立刻叫人醉了去。


    桃夭端著酒盞,對澤禹比出一個大拇指:好酒!此生能喝上你釀的酒,才叫不枉此生!


    澤禹笑答:隻要神君能管起輪迴之事,不管神君要喝多少摘月,水月樓都有。


    ……


    魔尊,鬼主,妖王,四大妖,皆含著巨大的希望,目光灼灼地看著桃夭。


    桃夭輕輕一歎,終是笑而舉杯:過了今夜,待我喝夠了酒,便去尋天道老兒共商魔鬼妖入輪迴一事。


    魔,鬼,妖立刻舉杯,大叫一聲好。


    一夜的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直至天明不曾歇。


    又兩百年。


    九天在景之和念一的共同努力下,逐漸開始正視偏離軌道的一千年,也開始重新審視身為神仙的職責。


    且兩百年間,人間不少散修,修成功德圓滿,自天路曆劫成功,飛升往九天。


    至於積怨頗重的人和妖,也因為再次建起來的重泉,而漸漸有了更多的交集。


    江離在四大妖的輔佐之下,積極製定出一套明晰的妖族法則,約束著天性過分灑脫的大妖們,而人間亦在陸家和樂正兩家的引領之下,開始放下對妖的成見,學會尊重妖族。


    剩下的荒涼九幽,在魔尊孜孜不倦地改造和治理下,眼看要成為三界的世外桃源。


    那一片長在黑水潭旁的青黃竹林,長


    勢十分喜人,以至於三界不少神,仙,人,妖前往一睹風采的。


    現如今的魔尊和鬼主,連站立的姿態,都比過去高傲許多。


    九天之上的虛無空間裏,桃夭一邊諂媚地替天道老頭捶後背,一邊笑意盈盈地為自己邀功:老哥哥,你看我做得還不差吧?


    尚可。


    ……她都做得這麽好了,比當初天道老兒自己管的時候,不知強了多少倍,他居然還不好好誇她一番?!


    不行,她不能讓天道過得太舒服了。


    桃夭緩緩鬆開手,沉下了臉:老哥哥,近來我覺得有些累。


    你一個神,怕是不懂累。


    ——桃夭氣得想殺天道,但她立刻壓下怒氣,伸手摸了摸還沒有凸起的小腹,老哥哥,我有喜了。


    天道立刻瞪直了眼睛:怎麽可能?!


    哈?


    你若有喜,吾能不知?


    桃夭再也壓不住怒氣:你又不是郎中,你能知道個屁!


    ……天道語塞,隨即意味不明地笑出了聲,你還真是有了身孕。


    廢話,我難道還能騙你?


    天道搖搖頭,又閑適地倒迴椅背:你自是不能騙吾,隻不過身為這方空間的執掌者,你若有孕,吾不該不知道,若吾不能知,那便說明你的孩子已經……


    已經什麽?


    天道隻笑,卻不願意繼續說下去。


    切,她還能在乎他肯說不肯說。


    老哥哥,我今日來尋你,是來要產假的。


    那是什麽?


    我要休假一百年!


    ……


    說罷,她也不管天道答應不答應,轉頭就離開了虛無。


    兩日後,告假的桃夭,拐著自己的親親老公,一並休了假。兩人跳進時空縫隙,來到了她曾經生活過的現世。


    景之,這地方不錯吧?


    景之點點頭,眼底全是對未知的茫然。


    然,隻三天,景之就坐在電腦桌前,打遊戲打得不亦樂乎,根本顧不上她。


    ……


    罷了,她和他多少年夫妻,感情會轉淡,也是情理之中。


    他有遊戲可以沉迷,難道她就沒有偏愛的樂趣可以打發時光了?


    桃夭氣唿唿地轉身,把自己關進書房。


    想當初,她在穿越到祁夜大陸之前,正陷於為五鬥米而折腰的窘境,當時,她全部的希望全在投稿上。


    誰知,新稿被拒,然後一道晴天霹靂,送走了她。


    如今,她誌得意滿地歸來,且她胸腹之中裝著祁夜大陸的上下一萬年,更有幾千年寫話本子的豐富經驗在,她就不信,再戰網文界,她能失敗!


    桃夭廢寢忘食了好幾日,將此番自己穿越異世界變身一隻沙雕,然後從最底層崛起,成為傲立在祁夜大陸巔峰存在的真實經曆,寫成了巨作《怨種沙雕和她的大腿仙君》。


    她開開心心地投了稿子,才投完稿,外麵響起一陣敲門聲。


    老婆,我們出去哈皮吧。


    哈?


    桃夭飛快起身,打開門,看著門外打扮煥然一新,完全是個現代社會潮男的樂正景之,一時無語。


    這人,要不要這麽適應良好?


    但,他願意陪她壓馬路,她怎麽能拒絕?


    兩人胡吃海喝了好幾天,等她累得昏天暗地,再次倒迴床上,才想起自己投稿的事。


    桃夭打開電腦,查看編輯迴信。


    親愛的北


    冥君,來稿已閱,穿越梗太多,整理亮點不足,節奏過於緩慢,劇情看點不夠,略顯散亂,距離本站簽約還有一定的距離,沒有過稿,感謝作者的支持,希望下一次能有合作的機會,祝你寫作愉快~


    愉快泥馬!


    她一點也不愉快!


    景之聽見她的動靜,一個瞬移到了她跟前:怎麽了?


    不開森。


    嗯?


    我一個九天的史官,擁有千百年的寫作經驗,在祁夜大陸寫出過無數本膾炙人口的話本子,在這裏居然過不了稿!


    景之瞥了一眼電腦屏幕,略顯無奈地安慰她:桃夭,你是寫過無數話本子,但你那些話本子,怕算不得膾炙人口……


    哈?


    當然,為師很喜歡。


    滾。桃夭氣結,今晚你睡沙發!不對,是接下來的一千年,你都睡沙發!.


    ……


    仔細想想,現世也沒什麽好的。


    於是,過了兩天,桃夭又拽著景之迴了祁夜大陸。


    也許等她對被拒稿一事徹底釋懷了,她還會帶著老公和孩子,再來現世玩兩天,也不一定。


    一定的是,她和景之會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會竭盡所能讓他們共同愛著的那方天地,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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