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她平安,怎樣都好,何況留在金城絕身邊,絕對比和他一起安全。


    所以他壓下一切不該存在的妄想,說服自己那陣陣的心痛和心酸很快就能忘,一步步地走迴北鎮撫司,走迴那個絕情忘愛的牢籠裏。


    隻有這樣,才是對她好,所以他必須這麽做,至於心痛和其他無法言說的,也都不必說了。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去殺那些人?他們也有妻子兒女,父母兄弟。」謝縈柔看得出他對她的不同,忍不住更進一步的要求。


    「不能。」


    他冷硬的迴答使她眼中流露出失望的黯然,她多希望能聽到他對她說可以,聽他說——為了你,我願意不亂殺無辜。


    「我已經背叛燕王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燕王救過我的命,當年若不是他,我已死在遠征蒙古的路上,他也救過我全家,我母親死時,他出錢幫我發喪,在北平圈地設為我家祖墳。」


    聞言,她頓時無語。身受朱棣這樣的大恩,他怎麽可能不死心塌地?


    「蕭離,我不在乎燕王是不是要我的命,但是我不想看你為他送命,你明白嗎?」他的選擇她懂,可是她的擔心他懂嗎?鼻子一酸,淚水控製不住地流下。


    以前她從不哭的,即使當時發現自己身處大明,她也沒有因為恐懼而流淚,但是這一次,她卻無法抑製心中的驚懼,因為她無法阻止悲劇發生,因為她知道蕭離再多走幾步,就可能陷入死亡。


    蕭離默默地看著她,很溫柔很抱歉地看著,最後像是忍不住了,霍地走上前一步,伸出手將她眼角的淚珠抹去,輕輕說:「不要哭,我沒關係。」


    這句沒關係一出,謝縈柔登時哭得更兇,淚也掉得更急。


    他沒關係,她卻很在乎啊!為什麽這樣溫柔的人要被迫做那些殘忍的事呢?為什麽他一定得為了別人去赴死呢?難道就不能為了誰好好活著嗎?就隻能輕描淡寫的說著沒關係,一個人在殺與被殺的輪迴中孤獨死去嗎?抓著他的手,她哭得像個孩子。


    忽然,外麵傳來朱允炆說話的聲音,兩個人幾乎同時一震,迅速放開手,那一瞬間,溫度也從兩人的指間抽離。


    她在蕭離眼中看到自己失望的表情,而他,是否也能從她眸中看到同樣有些黯然的自己呢?


    盛夏的酷熱過去後,就是清冷的秋季了,瑟瑟秋葉飄落之時,周圍的氣氛逐漸變冷,而燕王朱棣和皇帝朱允炆的這場叔侄皇位爭奪戰,也進入膠著階段。


    朱棣不愧是朱元璋兒子中最能征善戰的一位,他的大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若不是朝廷兵多地廣,總能在他撤軍後又將失地奪迴來,也許這場戰役不會拖這麽久。


    也因此,之前那些曾一度想求和的文臣武將漸漸沒了聲息,在這樣的拉鋸戰中,誰也說不好到底最後得勝的到底是誰。


    然而,在此同時,應天府中讓人心驚膽戰的事情卻一件接一件的發生了——


    朝廷的幾位官員先後離奇遇害,兇手犯案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朱允炆大為震怒,幾次下令錦衣衛徹查,卻毫無結果,很明顯,這些暗殺事件是燕王的人幹的。


    外人不知道這裏麵的曲折,但謝縈柔是心知肚明的。


    每次看到蕭離若無其事地教朱允炆練武,她就會忍不住去看他的手——那雙手很幹淨,大而有力,他就是用這雙手結束那些人的性命嗎?


    她現在的工作真如朱允炆所說,越來越輕鬆了,就連籠中的丘丘她都可以不去看管。


    她不知道朱允炆這樣安排會否讓皇後有意見,但也漸漸感覺到皇後對她的態度有了變化。


    以前皇後很喜歡和她聊天,聽她講一些在古人看來很離奇古怪的事情,有時候甚至會開懷大笑。


    但是這半年裏,皇後的笑容卻越來越少,每次麵對她的時候,總是欲言又止,仿佛有什麽話想說,又不能說出口。


    與此同時,丘丘,這隻當初無意中一起隨她跌入明朝的倉鼠也越來越倦怠,越來越沒有精神,她明白,丘丘的大限之日恐怕已到。


    這隻本應在未來才被人發現的齧齒類小動物,與它同類的平均壽命不過是兩三年。當她在明朝生活到第三個年頭的時候,它,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一直以來,丘丘都是她的精神寄托。當年在她最茫然無措的時候,與丘丘一起遇到了到宮外出遊的皇後,到底都是天真爛漫的少女,皇後一眼就喜歡上丘丘這隻罕見的倉鼠,於是連同丘丘一起將她安排進宮中,到自己身邊服侍。


    有一次,燕王派來的刺客要刺殺朱允炆,丘丘大概有發現異樣,反應異常地上竄下跳,被她無意中發現了藏身暗處的刺客,立刻將附近的侍衛偷偷找來,一舉將刺客擒拿。


    朱允炆又驚又喜,將她奉為救命貴人,對於她來說,丘丘更是她的「貴鼠」,即使它不會說話,卻像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在她寂寞傷心時,會一直用那雙滴溜溜的黑眼睛望著她,似在安慰。


    它是她在這個時代唯一的知音,而今,這個知音卻要離她而去了。


    當某天清晨,最後一片楓葉從樹上墜落時,謝縈柔發現丘丘安詳地睡在籠中,再也不像平日那樣活蹦亂跳地踩著籠中的轉輪奮勇向前,她輕喚了幾聲,它都沒有反應,顫抖著打開籠子,手伸進去撫摸丘丘的身體——已經一片冰涼。


    即使早有預感,即使早做好心理準備,淚水仍是不受控地滾落出來。她捧著丘丘去見皇後,但是曾經非常喜歡丘丘的皇後卻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調迴視線。


    「哦,死了就死了吧,在宮內找個牆角埋掉就好。」


    謝縈柔怔怔地看著她,心裏好像有什麽被澆熄了,渾身泛冷。


    原來過去的快樂,是那麽容易就可以被丟棄的啊。


    她失神的走出皇後寢宮,想為丘丘找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但無論是哪一處宮牆,在她看來都太過草率了。


    像個遊魂一樣走到宮門的時候,她恍惚的眼底突地映入蕭離的身影,他身邊還有幾位大臣。


    她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樣跑過去拉住他的手,聲音中還帶著哽咽。「蕭離,丘丘死了。」


    雖然他和丘丘不熟,但都已被她認定是朋友,他應該多少可以明白痛失摯友的哀傷吧?可以吧?在這裏,她好像隻有他了,他會懂的,對不?


    「別太傷心了,不過是一隻老鼠。」蕭離先是一愣,低頭看到她掌心中那個毫無生氣的小東西,眸光凝住,一隻手輕輕撫向她的肩膀。


    看見她的淚,他差點就要伸手替她抹去,可現下身旁還有人,他不能表露出異樣,在這大明宮裏,不該也不能有比萬歲更叫他記掛的人,他必須漠視,才不會讓人對她另眼相看。


    「丘丘不是老鼠!」聽見他冷淡的迴答,謝縈柔隻覺得最後一根浮木也消失了,難受得大喊出聲,用力拍開他的手就跑出宮門,淚水橫飛之時,也飛濺到蕭離的手背上。


    蕭離見狀,再也掩飾不住心疼,下意識的邁開腳步就要追出去,卻又被身旁臣子的催促聲給定住身形。


    「蕭大人,趕快走吧,萬歲那裏催得急,遲了就不好了。」


    「哦……」蕭離腳下的方向不得不被迫做出改變,向著與心相反之處,緩步而去。


    捧著丘丘的屍體,謝縈柔失魂落魄的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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