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多月,日子過得最有想頭的就是野仔了。

    我們當地人私下裏說人家腦子不清楚的時候,最常用的一句話就是:“這人真是多了一支筋。”按這種說法,野仔何止隻是多一支筋嗬,盡管那天秋桂隻是和他照了一下麵,說過幾句話,可這對一世都在受別人鄙薄的野仔來說,世上間就再也沒有比這更能讓他興得抖身抖卵的事了。

    野仔怕人,鄉政府裏的所有人他都怕得要死。在人的的麵頭前,他幾大棍也打不出一個屁來。可跟他的螞蟻朋友在一堆的時候就不共了,他嘴巴皮跟抹過油一樣,多事講得很。

    “你們是不曉得,那天,她來瞅我的時候,一直都在跟我笑哩。到底是花神仙女,她笑得好瞅死了,就跟我那迴在夢裏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對了,她還喊了我好幾聲的同誌哥嘞。你們是曉得的,我記事起,人家都是跟唿狗樣用個‘喂’字來喊我的,就連我自己都快忘記我是喊甚麽名字了。可她卻一下子就喊了我那麽多聲的同誌哥,比人家親妹子喊自己的真哥都喊得甜。你們曉得不曉得,當即時我就差點子被她喊得流目珠水了。真的,被主任帶起走的時候,她還轉迴頭來跟我說再見,照這樣說,她肯定是會再來瞅我的……。”

    這些話,他翻來覆去、顛三倒四地不曉得已經對他的螞蟻朋友說過幾多遍。每迴一說起勁,他自己就會興得一身發熱,兩目發光,嬉嬉地傻笑。

    主任不準他在青光白日隨便亂跑,這讓野仔有了更多的閑空。除了三頓飯不得不溜到食堂的灶門下去弄點吃的,野仔白日裏幾乎都泡在木樨樹下,邊喂他的螞蟻朋友,邊跟它們講著自己和秋桂初次見麵的那點子事。

    老話講:“吃了端午粽,棉襖遠遠送;吃了重陽糕,棉襖緊緊包。”現時雖然還沒到棉襖緊緊包的時候,可木樨一收,天就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尤其是這幾天,連日頭都懶得出來見人,老天總是陰沉沉的,一到晚裏邊,做第二天天氣的的霜風更是刮得唿唿叫。這樣子趕狗都不出門的天,也隻有野仔這樣的傻子才會在木樨樹下守得住。衣裳本來就著得少的他整天被凍得嘴皮烏紫,鼻水流得漫長,一身篩糠樣格格抖。別人瞅他可憐相,他自己卻勁頭足得很,老是見覺得木樨花神就要來瞅他了。

    木樨花神沒來,倒是把自己最駭的主任給等來了。

    主任來的時候,野仔正舒舒服服地斜靠在木樨樹上發癡呆。他那副嘴巴角掛了笑、涎水流得老長的清閑樣子讓我們忙忙碌碌的主任看得一肚的火。主任用腳踢了踢野仔,沒好氣地喊:“你給我起來!”

    野仔一骨碌翻起身,瞅見是主任,馬上就畢恭畢敬起來:“主任,有,有事啊?”

    “來瞅瞅你腳毛嬉長沒有。”主任把臉烏起說。

    “又是你不讓我出去做事的。”野仔很無奈地嘀咕。

    “我不讓你做事?我還沒讓你害死!”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這事,主任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那迴野仔出醜以後,無論踏頭知尾的主任如何挖空心思去討好彌補,鄉長對主任都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連半點肯親近的意思都沒有。主任心裏清楚,辦公室主任要是當到連鄉長都對自己起了防心,那這個主任再當下去可就真是一點花頭都沒有了,就算做死也是白辛苦的。心裏發急的主任自然要把這筆帳都記到野仔的頭裏去。偏偏野仔這個傻子又黃瓜魚不知死活,自己惹出的事,還來踏主任的七寸,就差沒把主任當場氣吐血了。

    腦子多了幾支筋的野仔自然是想不到這些的,自從見到秋桂,他的心情天天都好得很。就連自己出大醜的事,也早就被他忘精光了。所以主任現在就是發再大的火,野仔也絕對不會跟其他的事聯到一堆去想的。相反,野仔見一麵陰沉沉的主任老半天也沒來開口罵他,居然還有了一種想問問主任那天到底把秋桂帶到甚麽地方去的念想。不過,他也隻敢在心裏頭想想,就算拿個石頭給野仔作膽,野仔也肯定是不敢在主任的麵頭前多放上半個屁的。

    瞅著野仔那凍得一身格格抖的可憐相,主任壓下了已經溜到嘴巴皮的罵人話。在長吐了一口氣,又長歎了一口氣以後,主任把手上的塑料袋丟給野仔,咬牙切齒地交待道:“你癲得好,鄉長又獎你兩套新衣裳了。不過,你要記牢了,鄉長這衣裳可不好著,以後你隔一天就得給我換洗一迴。要不然,我叫你有命也沒毛。”

    主任扔下這句話,就氣鼓鼓地走了。野仔慌急急地打開塑料袋,當瞅見裏頭當著的真是兩套嶄新的衣裳時,野仔一下子發傻了。胖廚師死後,野仔就從來都沒著過新衣裳。這事要換在平日,野仔早就興得一跳三丈高了。可現在,野仔無論如何也興不起來,主任說這些衣裳是鄉長買的,野仔很懵,鄉長不是一來就討厭自己了嗎,那他做什麽還要給自己買新衣裳?沒過年沒過節的,他讓自己天天著新衣裳做什麽呀?野仔想痛了頭也沒想出一個名堂來,素性就懶得再去想了。隻是主任要他隔一天就得換洗一迴衣裳,卻讓他不得不發起愁來,洗衣服對野仔來說真比登天還難,野仔以前著的衣裳都是在著得快要發臭的時候才會勉強去換洗一迴的。現在好了,鄉長買的衣服自己不敢不著,可真著了又得按主任說的去做,苦惱得要死的野仔真想拿把絞剪來把這些衣裳全部剪爛算了。

    野仔當然沒這個狗膽。野仔當天就乖乖地著上了新衣裳。野仔剛剛著上新衣裳的時侯很不自在,一身蚤母叮樣的不舒服。可當他晚裏出去掃辦公室,在走廊的鏡子裏猛然瞅見自己著上新衣裳以後的樣子,野仔就馬上興得差點子把卵泡都抖落了。鏡子裏的自己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就跟鄉幹部一樣的有派頭了。興得有點子發暈的野仔轉著身子把自己照了一遍又一遍,越照越是見覺得自己得人意。他的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怪想:鄉長為何不早點子把新衣裳買給自己呢?要是那天花神來瞅自己就有這新衣裳著,那該是多好的事哇!

    幾天以後,主任又來找他了。主任要野仔將小黑屋對麵的一間老辦公室弄個幹淨。心裏高興的野仔做得特別的賣力氣。就在野仔把裏頭洗得清清爽爽的時候,一大幫抬桌上扛梯子的人也到這裏麵忙開了。等這幫人一走,野仔才驚奇地瞅見,原先破爛的辦公室一下子就生好跟新娘房間一般般了,那烏漆油過的桌子上還擺出了一個跟電視一樣的東西。

    “鄉政府不曉得又有甚麽樣的大領導要來了。”野仔邊用水把裏頭重新衝洗一遍邊在想,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要來這裏頭上班的,就是他一直在苦苦地等著的仙女秋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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